淩晨六點,北京深秋的街頭,靜謐中帶著些許蕭瑟,一陣冷風刮來,卷起了地上枯黃的落葉,也卷起了我深黑大衣的領口。


    原本不該起這麽早,可我在清醒和痛苦中度過了整整一夜。半小時前,白組打電話給我,說四組的人昨夜搗毀了一個販毒窩點,他們審問的人手不夠,希望我們預審處的人趕過去幫忙。


    反正睡不著,倒不如打起精神去工作,累極了自然有助於睡眠。


    快到局裏時,突然接到了我爸打來的電話。


    “小潔,快起來,早自習要遲到了!”


    “早自習?”我突然間感到莫名其妙,“爸,我這是去上早班,不是去準備高考,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哦哦,早班早班,那你路上小心。”我爸反複念叨著。想必是他昨夜也沒有睡好,還半夢半醒。


    我告訴他,過兩天我就回去看他。結束通話時,恰好剛剛進入審訊室。


    到了後我才發現,這個所謂的販毒團夥,平均年齡才隻有20歲,大多數是一些未成年的女孩子。


    有個女孩子,身份證上的年齡寫著16歲,可已經有了兩年的販毒史。


    “明知道不好,為什麽還要去做?“我困惑地看著那雙年輕卻渾濁的眼睛。


    “他……愛上別人了……我難過,就去酒吧發泄,他們告訴我這玩意兒能讓我忘掉煩惱……後來,我戒不掉了。”


    那雙眼睛在那一瞬間抬起來,像吸鐵石般盯著我一動不動:“警官,我不想見到他,我得忘了他,所以我得換個方式生活,你明白嗎?!\"


    “我明白,可你不能……”


    “你明白什麽,你不明白!你有心愛的人嗎,你經曆過這種悲傷欲絕嗎?警察都冷酷,你是不會明白感情的!”


    那雙眼睛充盈著憤怒的淚水,所有的幽恨都奔向了我。


    “\"誰跟你說的警察不懂感情?”我反問她。


    “別裝了,有什麽意思呢?\"女孩哼了一聲。


    她不懂,這世上的愛情都有共性,無關職業身份,甜蜜和痛苦從古至今都相通。


    法律還是冷的,女孩沒有因為世人的憐憫逃過懲處,而我則從她那兒想清楚了一件事:我也需要用一種全新的方式忘掉傷痛。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惟一的事。”


    今時今日我才明白,無論破獲了多少案子,獲得過多少榮譽,經曆過多少生死,我也隻不過是一個,最最普通的一般人而已。


    我和女孩用不同的方式去嚐試忘記,她用殺人不眨眼的毒品,而我用無處可逃的逃避。


    我總是在故意躲著楊震,或許是上天安排的,我也再沒有在局裏見到過他,我隻偶然從文靜中得知,他在新職位上如魚得水,已經能夠把整個法製處管理得井井有條,他用最短的時間,成為了眾人心目中的那個“楊處長”。


    而我則陷入了一種痛苦的糾結,譚濤依舊對我有無限熱情,每一天他總能抽出時間,找出話題,對我噓寒問暖、關愛有加。我容易被感動,但也明白這種感動無關愛情。我感激他在我最痛苦的日子裏不離不棄,但是始終沒有下決心去答應他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


    電話是季然打來的,我們許久沒有聯係,她的突然出現讓我吃驚,但同時也伴隨著某種不安。


    季然從遙遠的大洋彼岸告訴我,我們的父親,喊錯了她的名字,記錯了她的生日,甚至以為早已去世的母親還活著。


    爸爸退休前是警察,做事最是一絲不苟,幾十年來從不混淆任何事,這似乎在預示著什麽。


    我匆匆忙趕回老家探望,卻吃驚地發現,爸爸的記憶力時好時壞,精神狀況也大不如前。


    我帶著他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了一個接受不了的病名:阿爾茨海默病第一階段,換言之,輕度癡呆。


    我經常在新聞中看到過這種病,也同得病的老人打過交道,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它竟會出現在我身邊,蔓延到我最親愛的父親身上。醫生說,這病是治不好的,隻能好好配合治療,延遲病情發展。


    我向白組請了一周的假,到處帶著我爸看病治療。那幾天真是忙透了,糟透了,對世界失望透了。


    爸爸看著和普通的退休老頭兒沒什麽兩樣,但是時不時的,他便會突然記憶錯亂,分不清我和季然,記不清今天是什麽日子,他總在胡言亂語,說一些夢裏才會發生的,現實根本沒有的事情。


    為了方便照顧,我將他留在了我家暫住。而由於房間狹小,那辛和洋洋便隻能搬走。那辛害怕我想不開,時不時過來探望,雖說是閨蜜,可在我心中,她早已是我最親的親人。


    那天下午,爸爸突然說,想喝我媽做的老鴨湯。可媽媽已經去世十多年了,我到哪裏去找她做這碗湯呢?


    我嚐試著複刻媽媽的手藝,結果不出所料地令人失望,我根本沒有繼承半點母親的手藝,也沒有半分做飯的天賦。


    我把那鍋失敗的湯放在桌子上,恰在此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我以為是那辛,想都沒想便去開門,卻驚訝地看到了譚濤的身影。


    “譚總,你怎麽來了?“我既疑惑又震驚。


    \"昨天想約你吃飯,你不是說父親生病沒空嗎,我就想著今天過來看看老人。”譚濤笑著拎出了幾盒價值不菲的保健品。


    “多謝多謝,但是你那麽忙,實在沒必要親自過來的。”


    “”你總是那麽客氣,什麽時候才能不像陌生人一樣和我說話呢?”譚濤繼續笑著。


    出於感激,我留譚濤吃了飯,他自然也沒能逃過那頓口味奇特的老鴨湯。


    “你可真不適合做賢妻良母。”他開玩笑道。


    “我也從來也沒想做什麽賢妻良母。”我略微鄭重地回答。


    “我說著玩的,你別當真。無論怎麽樣,你喜歡就好。”譚濤眼睛裏亮晶晶的。


    不知為什麽,我爸特別喜歡他,初次見麵就像是老相識一樣,我爸恨不得把他光榮的從警生涯說了個遍。


    當譚濤接到秘書的電話後不得不走時,我爸十分不舍,一再強調讓他常來。


    “小潔,你快去送送楊震啊!\"


    我和譚濤皆在那一瞬間愣住。譚濤沒有立刻回應,依舊微笑著和我父親告別,待走出大門時,他才疑惑地詢問:“季潔,剛剛叔叔說的‘楊震’是誰啊?\"


    我沉默著,抬著頭望著樹上的枯葉,待臉上再也感受不到冰冷的溫度後,才緩緩開口:“楊震是……他……是我前男友,我爸把你當成他了。”


    譚濤的表情凝固在空氣中,像施了魔法一般靜止。


    ”嗨,誰還沒點過去啊。”他尷尬道,“那看來,叔叔和你前男友相處得很好。”


    “嗯,他們倆都是警察,有很多共同話題。\"我靜靜回道。


    “那你呢,你也是警察,你和他也有很多共同話題?\"


    “曾經是吧。”


    \"曾經……曾經曾經……\"譚濤反反複複念叨著這兩個字,到了最後還是選擇了微笑,“沒事,反正都是曾經了。生活總要有新的開始,你說對嗎?\"


    我苦笑著沒有回答。譚濤沒有再說什麽,轉而低頭走向了停車場。


    回到家時,我爸正在興奮地拿筆寫著什麽,走近一看,像是一篇演講稿。


    見我回來,爸爸興奮地拉住了我的手,將那張塗抹多次的紙放到我手中:“小潔,你馬上要結婚了,快看看我這婚禮演講詞寫得怎麽樣了?不給你丟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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