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商歸因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有些不自在。


    後來,他看到薑楠輕輕地撫著他手心上被燙傷的水泡,不知為何他竟有些適應了。隻不過當他看到薑楠眉頭皺起的模樣,又不想她過度憂心,便輕描淡寫地解釋:


    “無礙,不過是燙傷而已。”


    這傷是他在廣陵府為救那位叫素娥的婢子留下的。


    當時的他,沉溺在宮闈與君王最後的談話中,無法疏解。


    而疼痛能讓當時的他覺得自己是活著的,所以他並不排斥疼痛,甚至接受了這些燙傷的存在。


    “不過是燙傷?”薑楠扼住商歸的手,不讓他抽回,“把你身上的傷藥拿出來!”


    “嗯?”


    “我知道你身上有!”她見商歸無動於衷的模樣,破罐子破摔道:“你最好不要讓我也在身上搞一些燙傷了你才拿出來。”


    商歸無奈,唯有從自己的腰間取出傷藥,放置桌上,“其實真沒關係的。”


    薑楠懶得搭理,她垂著眸,仔仔細細地上藥,安安靜靜地包紮。煩人的發絲隨風亂舞,她從溫柔細致包紮變成煩躁生氣地撩發。


    商歸注視著這樣的薑楠,嘴角的笑意不減反增。


    或許連他自己也沒發現吧,他每次與薑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無意識的變得開心。


    等到薑楠拿巾帕包紮好了,他看著包紮得不甚美觀的手掌,表情意味深長。


    薑楠今夜飲了不少酒,語氣也衝了不少,她直截了當地問起:


    “你嫌棄我包紮的不好看?”


    “倒也不是,就是……”


    商歸想著措辭,在薑楠直視下他磨蹭了很久,才緩緩地吐出四個字:


    “挺別致的。”


    說罷,他從懷中取出另一方小瓷瓶,交到了薑楠的手裏。


    坐在八仙桌前的薑楠有些疑惑,她看著手心裏的小小瓷瓶,問起:“這又是什麽?”


    商歸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視線落到了薑楠額頭上還留有的淡淡疤痕,“淡疤的。”


    薑楠的額頭是被他不小心弄傷的。


    在邊境的那段時間他有空了便搗鼓藥膏,想著回來了一定要將這樣東西送給她。


    接著,他又從食盒裏取出解酒湯,“這是解酒的。”


    薑楠捧著解酒湯聞了聞,五官皺成一團,“好難聞。”


    “還是得喝,不然你明早一醒來會頭疼的。”


    “你喝了麽?”


    麵對薑楠的反問,商歸下意識不想欺騙她,因此麵上一瞬間出現了為難,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你沒喝過?那你明天早上不也會頭疼了?”


    商歸勾唇,溫柔地反問:“薑楠真喝醉了麽?”


    薑楠拄著下巴,把解酒湯往商歸的麵前一推,“我當然沒醉,現在再讓我喝酒,我也能行。”


    “真是個酒蒙子。”說著,商歸將桌子上的解酒湯往薑楠那兒推了回去。


    薑楠懶懶地趴在桌上,依舊是沒有要喝的舉動,“說起來,你身上之前的那些傷可是好多了?”


    商歸坐在一旁看著她,轉移話題道:“薑楠是不是困了?”


    而她則是搖了搖頭,神色關心地再說:“我聽他們說了,你當時去了廣陵府,受了罰才重傷,明明就過了半個月,半月個前你都嘔血了,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好。”


    薑楠目前的酒品算是不錯,喝醉了後喜歡碎碎念叨,“你父親真不是個東西,當時把你認下,你就不會被打了,非要兜兜轉轉搞這麽多事。”


    “畢竟我是娼妓之子啊。”商歸似乎找到了疏解抑鬱的出口,他看向為他打抱不平的薑楠,“我這樣的身份,不會有人喜歡的。”


    “不會呀!”


    薑楠坐起身子,緊接著赤腳踩到凳子上,她酒喝多了,有些搖搖晃晃。


    商歸見狀,忙起身扶過她的手臂,“你這是做甚?”


    然而下一秒,薑楠則是站在圓凳上,從高處注視著商歸,她唇畔含笑,將手從商歸的手中掙脫,緊接著她俯下身來,兩隻手穿過商歸的脖頸,繞到他的身後,將他輕輕地抱住。


    她的行為舉止沒有絲毫曖昧,而是大方的表現著自己對他的友情,因此商歸沒有感到絲毫不適,而是雙手懸空,感受著將他抱住的女子,借著醉意說著她從未與人說過的話語:


    “商歸,你比任何人都好。我很喜歡你,是對朋友的喜歡與信任。”


    “我也是。”商歸應著。


    “你知道麽,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我是忽然做夢夢到了這裏,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真實的,但每次的殺戮告訴我,這個世界是真的,所以我很不喜歡很不喜歡這裏。”


    不管薑楠說什麽,商歸就像是無條件信任一般,即使他聽到這樣的毫無邏輯的話語,仍舊是順著她應著:


    “其實,我也很不喜歡這裏。”


    “但我很幸運,兩次了都能遇到你,是你讓我發現這個世界沒那麽糟糕。”


    “好巧,我也是。”商歸含笑說著。


    薑楠說完了,她將手一鬆,放開了商歸。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子,赤著腳從圓凳上一躍而下,隨後雙手背在身後,帶著醉意將身子往商歸那兒一傾。赤腳在地上點了點,她揚起腦袋,含笑著向他問起:


    “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身上的傷真的好了麽?”


    商歸低眸注視著她,凝視著她的雙眸,柔聲回答:“還沒好,背後還會隱隱作痛,偶爾還會咳嗽。”


    “藥吃了沒?傷藥塗了沒?”


    商歸搖了搖頭。


    “為什麽?”


    商歸回答:“因為疼痛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而不是任由人擺布的工具。”


    “以後不許這樣了。”


    “嗯。”


    “不許讓疼痛證明自己的存在,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啊。”


    商歸雙眸含淚,這些話,從未有人與他說過,他鄭重應道:“好!”


    果然,薑楠一直都不一樣。


    他站在八仙桌旁邊,溫柔地看著薑楠開始在房間裏胡亂地奔跑,看著她一下子搭在窗邊高呼,一下子抱起熟睡的小奶狗眯眯親它一口,一下子又蹦蹦跳跳想要夠到屋頂上的橫木。


    “薑楠,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薑楠此刻正與花盆說話。


    她聽見商歸的聲音,特地先和花盆說了一聲,“我和商歸聊一會兒,等下再和你說話哦。”


    接著她扭過頭,“商歸想問什麽?”


    “……薑楠今天為什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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