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羊本想問司樾,她在煌烀界時怎麽不這麽做。


    可轉念一想,她自己便能?解答這一問題。


    在塵埃落定之前,司樾還受製於天,這樣?的小伎倆抹除與否都無關?緊要。


    這一答案同樣?適用於恒子簫的疑問。


    他問司樾,“師父,您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放棄我,為?何還執意要我成仙,不肯讓我成魔?”


    司樾一哂,“我沒有不讓你成魔,隻是在何家村,你自己做了選擇。”


    “一來,我不想你中途改誌,否則一旦掌握不好火候,就是劍走偏鋒。”


    “二來,你身為?神子,身處天庭掌控的小世界裏?,他們隨時都能?捏死你,在飛升脫離凡胎和煌烀界之前,還是乖點為?好。”


    “再?者,”她笑歎一聲,“神仙的道法也不錯,救死扶傷、匡扶正義,這樣?好光明大道,為?何不修?”


    基於這三個緣故,司樾並不讚成恒子簫修煉魔道。


    即便是她,也是曆經生死之苦,被靈台關?押三千年後才有兩分醒悟。


    恒子簫太小,尚不適合走這條路。


    三人在街上逛了一圈,晚上回了混沌宮。


    媿娋在校場練兵,他們在媿姈處吃過了飯後,喝茶時,媿姈拿了一遝信來。


    “今年各地?各處的請願函,你這會兒?子看了吧,該批紫的批了,我好操辦下去。”


    司樾在椅子上一癱,“可今天是休假。”


    “你閑著也是閑著。”媿姈把?信塞進?了她懷裏?。


    司樾無法,隻能?一臉晦氣的工作。


    她翹著二郎腿,沒骨頭似地?躺著,一張張翻看起來。


    照例把?頭一張的“申請加薪”扔去一邊,她從第二張開始看起。


    看了一會兒?,在一堆申請加修、加築、加派的請願裏?,司樾抖棱出一張來。


    “這是哪個人才——申請禦膳房為?三等宮娥免費提供芒果餞。”


    媿姈噗嗤一笑,把?那?張信函接了過來,打量了一番後,“雖是匿名,但我認得這個字跡。”


    司樾昂了一聲,懶洋洋道,“那?你看著辦吧。”


    她把?該批的批了,準備回去。


    紗羊還記著街上的仇,不願意跟著司樾離開,留在媿姈處和她聊起了花茶。


    她不走,便隻有恒子簫跟著司樾離開。


    外頭華燈初上,暮春夜風微寒中又夾雜了幾縷暖意。


    天還沒有黑透,他們沿著宮道漫步消食。


    恒子簫本以?為?隻是尋常的一場散步,可回過神來,他們竟已到了西宮。


    “師父……”前方綠柳成群,恒子簫腳下一頓,有些踟躕。


    司樾扭頭,衝他一笑,“我說了,你可以?隨意逛。走罷,我又不是暴君,他又不是白月光,你又不是替身妃子,有什麽來不得的。”


    前方正是柳嫻月的舊宮。


    不管是初次來混沌的那?兩個月,還是如今的三個月,恒子簫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這裏?,不敢涉足。


    “但其他人都……”


    不止是他,所有宮人都不會靠近這裏?,仿佛有一張無形的結界,將這裏?設為?了禁地?,恒子簫自然也就不敢冒然前往。


    “他們不是為?我,是自己不敢不願。”司樾半斂眼瞼,“可這麽多年了,總得有人給他掃掃墓。”


    恒子簫一頓,恍然想起,三月初五,已是清明。


    他再?沒有它話,抬步跟上了司樾,推開了這扇陳舊卻厚重的宮門。


    綠柳成蔭,三千年後,這座西宮裏?依舊有墨香餘存。


    四周空氣比外頭冷清許多,他們走在小道上,繞過簡樸的老宮,被柳樹環抱著。


    春風一過,白色的柳絮紛飛,翠嫩的柳條和司樾頭上的那?一枝翻動起舞。


    恒子簫注視著司樾,見她臉上並無異色,一如平常。


    他不知?道師父和柳嫻月的故事,可深入這座被人銘記又再?無人踏足的宮殿,恒子簫心中油然生出兩分哀涼。


    即便是他這個外來者,每次瞥見西宮那?一片綠柳時,也不由得想:


    若是柳嫻月還在就好了……


    這想法一直都有,可在直麵心魔之後,恒子簫心中再?無那?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卑、嫉妒,隻剩下純粹的惋惜和敬重。


    他們繞過主?殿,在後山山坡上,恒子簫看見了一個小小的陵墓。


    司樾在那?陵墓前駐足。


    “他死無全屍,隻埋了兩件衣服。”


    山頂之外的遠天上隻剩下了最後一抹殘陽。


    落日的餘暉由金紅紫灰四色攪合在一起,霞雲瑰麗又綿長。


    恒子簫站在司樾身後,沒有開口,隻是靜靜地?守著她。


    半晌,司樾反手解下了頭上的柳枝。


    恒子簫一驚,下一刻,晚風將司樾的頭發?如潑墨般在空中鋪開。


    她側身,捏碎了那?柳枝,送千萬碎末飛去山下中城。


    “師父!”恒子簫驚呼出聲,這可是柳嫻月最後的念想了!


    司樾雙手揣在袖中,目光隨紛紛揚揚的柳末一並投向那?金光餘暉下的城池。


    她問恒子簫:“你可聽說過開天辟地?的故事?”


    恒子簫訥訥點頭,依舊沉浸在司樾棄柳的震驚當中。


    司樾兀自道,“盤古垂死時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裏?,肌肉為?田土,發?為?星辰,皮膚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


    她說著,眯起紫眸,眸光遠去,遍及天下。


    “開天辟地?者,不得不有粉身碎骨、死無全屍的膽量。”


    恒子簫沉默片刻,道,“柳先生,值得千古傳唱。可在弟子看來,師父也值得。”


    司樾搖頭,豁然一笑,“我今日來送送他,送他看看他想了一輩子的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她目送那?千萬碎柳飛向街頭巷尾,隨即轉身,望向了恒子簫。


    女人的五官還是那?樣?平平無奇,她身上的麻衣也還是那?樣?寒酸粗陋。


    可她墨發?揚起,遮蔽了天後日光,那?對紫眸深邃若夜,卻又含了兩點星光。


    “走罷,小子。”


    她自恒子簫肩旁走過,踏著陰陽昏曉交割時的天色下了山,先他一步開路,讓他跟隨她的腳步而行。


    “回家。”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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