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最近的日子並不好過。


    自從安排次子走關係塞進八扇門,結果死在追查黃嘯的過程中,他們林府的近況可是說是每況日下。


    先是明兒企圖報複慘死在家中,後來他暗中報複被識破,被寧遠丹師斬掉一隻手臂,要不是弟弟送來的靈丹,怕是現在已經成獨臂老人了。


    後來一日,他看見夫人臉上帶著擦傷,他這才知道夫人通過聽雨樓企圖買凶殺人,結果不知道怎麽的,上門詢問結果的時候,被聽雨樓的人罵罵咧咧丟了出來。


    他家日常生意也是苦楚,不知道為什麽餘明縣的各個醫館藥鋪毅然決然的站在了李鎬玉那邊,果斷拒絕了林家不讓李藥師丹藥在餘明縣流通的請求。


    一貫八竿子打不著的縣丞劉家,書香門第周家也明裏暗裏對他們落井下石……唯一一個同仇敵愾的厲家還鬧出了驚天的醜聞,類似‘哥哥就是給弟弟玩 弄的’‘厲雲天為愛做受’的醜聞在大街小巷被傳遍了,厲家現在自己都自顧不暇。


    眼看著謀劃,謀劃不成,自家生意還搭進去了。


    林老爺和林夫人無法,隻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林成文身上。


    林成文作為林家最有出息的人,年紀輕輕已經是宣河縣的一把手了,其文道的修為和背後的關係網都是林老爺難以想象的。


    他弟弟辦事向來妥當,沒有法子的兩人隻好在家裏等啊等,迫不及待想要等到李鎬玉和厲淵噩耗的傳來……


    然後……


    “什麽,你說李鎬玉和厲淵現在還在活蹦亂跳?!”


    “什麽,你說厲淵考上秀才功名了,還是這一屆的榜首?!”


    林老爺望眼欲穿,等到的就是這麽一個噩耗。


    一邊和林老爺一起聽下人匯報的林夫人,隻感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她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隻感覺到濃濃的窒息感,像是要喘不上氣來。


    她眼珠難掩血絲,嘴唇卻發白,不斷喃喃道:


    “這,這怎麽可能呢。”


    她猛地一把握住林老爺的手,眼中帶著癲狂般的炙熱:


    “老爺,你說二弟還有會機會的對不對。”


    林老爺目光落在夫人身上,


    這半年下來,往日裏花枝招展,打扮精細,在自己身上很舍得投入時間和成本的林夫人眼角因為仇恨裹挾上細紋,一頭長發已生華發,用簪子簡單別住,不再年輕的臉上出現乞求與癡狂。


    林老爺看著心裏一痛,他單手反握住夫人的手,短短半年,未曾想李鎬玉和厲淵把他們一家人折磨成這樣。


    ‘以淚洗臉,白發人送黑發人,天人永隔……’


    轉念一想,似乎所有和不幸有關的成語,都和他們沾上邊了。


    林老爺目光憐惜地看著夫人,一隻手輕輕拍著夫人的後背,幫助她撫平情緒。


    他聲音中也滿是怨恨和苦痛,但一如既往充滿了對弟弟信任,反而顯得決絕。


    “會的,成文一定會找到機會的。


    他們兩個一定會不得好死的。”


    聲音剛剛落下,一道迷離的光迎麵而來,身前匯報消息的下人和身邊侍奉的侍女無聲無息倒地,陷入昏睡。


    林老爺瞳孔一縮,他目光中兩名青年並肩踱步走了進來,安排在外守護的侍衛下人都像是消失了一樣,沒有動靜。


    來著是兩名青年,都身著玄青色棉袍,一名俊朗英武,一名俊秀純良,高大些的男人小心翼翼在春雨中為稍矮一些的男人撐著傘,油紙傘下,兩人臉色都十分從容平靜,進入防守森嚴的林府如入無人之境。


    李鎬玉在林老爺和厲夫人驚慌的目光中,嘴角帶著淡淡的笑,衝著身邊的厲淵開口道:


    “這天狐惑神光在靈力的催動下,果然不同凡響。”


    厲淵回憶一路上睡得東倒西歪的侍衛,讚許地點點頭。


    “鎬玉說的是極。”


    林老爺驚駭。


    他下意識擋在林夫人身前,看著眼前兩個日思夜想,更恨不得啖其肉食其血的男人真的出現在眼前,他神色卻難掩恐懼,目光中帶著慌亂。


    “大膽……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李鎬玉思考了一下,在林老爺愕然的目光中,微微蹙眉道:


    “如你所見,就這麽走進來的呀。”


    林老爺一噎。


    李鎬玉卻沒有再給兩人開口的機會,他屈指一彈,兩道天狐惑神光在林老爺和林夫人畏懼的目光中,落在他們眉心。


    下一瞬,兩人眼前的場景互換。


    煙霞如血,土路延綿。


    山林間小路上,氣質凶悍的黃嘯大手一拋,林暗和女子同僚一起跌落在地上。


    林老爺和林夫人就在這一刻出現在路邊,看見林暗被拋飛的身影。


    “暗兒!”


    林老爺和林夫人看著這逼真的一幕,驚呼一聲,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林夫人看著林暗跌在地上,掙紮著卻無力起身,兩行清淚從眼中流下。


    “暗兒。”


    她絲毫沒有猶豫,小跑過去想要攙扶住林暗,不料卻碰了一個空。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觸向林暗的雙手,那手臂直接從他的身體從穿過,思緒回籠,才想到自己的處境。


    李鎬玉出現在兩人身邊,他臉色冷淡:


    “繼續看吧……”


    說著,畫麵不可逆轉流向李鎬玉和厲淵的無辜卷入,接著黃嘯的歹毒逼迫,李鎬玉的無奈出手……


    看見李鎬玉的長刀斬向林暗,林老爺和林夫人雙目赤紅,悲呼一聲“不要”。


    但是畫麵不已兩人的意誌為轉移,鮮活的生命還是在兩人麵前消逝了。


    “暗兒……”


    林夫人長長的指甲都直接戳到了肉裏,林老爺也紅著眼,但一刻不敢別開視線。


    李鎬玉看見兩人的表現,心中微動。


    他輕輕一歎。


    厲淵似有所覺。


    隻見結契兄弟打了一個響指,突然周圍的場景開始倒流。


    畫麵回到了林暗被拋飛的時刻。


    林老爺和林夫人這次匆匆忙忙的上前,兩人一左一右圍住了林暗,林暗的目光中出現一絲生動的不可思議。


    “爹,娘,你們怎麽在這,快走!”


    林老爺和林夫人聞聲,眼淚不受控製的吧嗒吧嗒往下落。


    林夫人更是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把林暗攬進了懷中。


    “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兒啊。”


    不遠處的黃嘯看見突然出現的兩人,目光一頓:


    “你們是何人。”


    說著,沒等兩人回應,直接揮拳上前要了結了幾人。


    李老爺沒有一絲猶豫,直接擋在了林暗的前麵。


    林夫人也咬著牙,吃力地把高大的林暗扶起。


    和現實中不同的是,油盡燈枯的林暗在此刻,突然從不知何處得到了一份力量。


    他站起身,身影踉踉蹌蹌,被林夫人扶著一步一步往遠方跑去。


    黃嘯一拳掀飛了林老爺,接著目光如炬看向步履蹣跚的兩人,他目光中閃過一絲凶狠,接著大步上前,朝著林暗揮拳。


    林夫人沒有一絲猶豫地擋在林暗的身前,她被練骨武者一拳洞穿軀幹,但是看著林暗一步一步消失在逐漸昏暗的視線中,她嘴角卻沒有半點痛苦。


    夕陽如血,粲然如焚。


    黃嘯看著林暗消失的背影,氣憤地仰天長嘯。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的老不死,那裏,林老爺已經閉上眼睛,陷入了永眠。


    不遠處,林夫人身軀漸漸冰冷,她目光投過冰冷冷的空氣,像是看見了空中見不到的身影,用盡全力,艱難動了動唇。


    “謝,謝謝。”


    像是隔了一層波動的紗,李鎬玉和厲淵的身影緩緩浮現。


    厲淵沉默半響,看了一眼李鎬玉,他臉上帶著惘然與不解。


    “這似乎和鎬玉你原來說的設計不一樣……”


    結契兄弟原本的打算是讓夫妻兩人眼睜睜看著林暗死在身前,縱然願意替死,但是林暗最終還是被追殺,無力回天。


    以報數次暗算之仇。


    現如今的結局倒是改變了……


    李鎬玉目光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已經咽氣的兩人,語氣帶著些感慨與悵然:


    “阿淵,


    每一份偉大的父愛和母愛,都值得被敬重啊。”


    厲淵一愣,回想兩人剛才的表現,縱然兩人對自己和鎬玉而言千不好萬不好,但是兩人已經注定死亡,就不必去褻瀆兩人對兒女真摯的情誼了。


    他目光有些複雜,輕輕嗯了一聲。


    “正如鎬玉所言,結果已然達成。


    換個角度來說,兩人的所作所為確實值得欽佩。”


    李鎬玉點頭,他輕輕攬上厲淵的胳膊。


    “走吧。”


    “嗯。”


    斜陽土路的幻境隨著兩人的扭頭,應聲破碎。


    厲淵一如來時,為李鎬玉小心撐著傘,兩人閑適地走出林府,偌大的正廳之中,隻剩下幾個悠悠轉醒的下人,和已經安詳睡去的林老爺夫婦。


    下人迷惘的醒來,蹙眉有些摸不著頭腦。


    有侍女看見林老爺和林夫人睡熟在椅子上,她上前準備喚醒兩人,不料剛剛走進,臉色一白。


    “老爺、夫人……沒有呼吸了!”


    “什麽?!”


    ·


    對於林府的兵荒馬亂,李鎬玉和厲淵都沒有放在心上。


    兩人本來都是想著報仇雪恨而來,本以為自己會是快意恩仇,至於把不難搞但是惡心人的兩人料理掉,應該滿心舒暢。


    但是林老爺夫婦的表現,卻讓兩人沉默。


    李鎬玉想到父母那無私真摯的愛,這是李鎬玉從來沒有享受到過的,他不禁有些惘然。


    “阿淵,你說萬一我們兩人有了孩子,我和你能做成這樣嗎?”


    這麽無私,這麽真摯的為一個生命付出。


    此話一出,一邊的男人手一抖,油紙傘一歪,斜斜的幾縷細雨打在李鎬玉的臉上,讓他恢複了理智。


    李鎬玉一抬頭,就看見厲淵的俊臉通紅,像是想到了什麽難以描述的畫麵,眼中帶著幻想,頭頂冒著熱氣。


    “你,我,孩子?”


    對上李鎬玉的目光,厲淵強行冷靜下來不少,他目光故作平淡道:


    “有了不就知道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都沒有……哪來的孩子?”


    李鎬玉對大狗狗的心思洞若觀火,他眼中帶著捉弄的笑容,故作不解道:


    “這不是很簡單,等我推演完成好運靈丹,到時候一枚下肚直接就能生了。”


    說著,他故作無辜地瞥了一眼大狗狗,眼中帶著真誠的疑惑:


    “阿淵,你應該是不舍得我受痛的吧?


    那到時候好孕連連的任務,就交到你頭上了啊。”


    厲淵一時語噎。


    大狗狗被李鎬玉震驚的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一時你你我我個不停。


    看著厲書生無法反駁的模樣,李鎬玉心裏的惆悵消失不少,他心情恢複,故作不滿地瞪了一眼厲淵。


    “好好好,前兩天還對我海誓山盟,現在為了我生崽崽都不願意。


    終究是錯付了。”


    厲淵聽見這話一急,他臉上穩重的表情繃不住了,急忙出聲:“鎬玉,不是……”


    “沒有什麽不願意的……”


    話一出口,內心糾結萬分拋棄自己男子氣概的厲淵對上李鎬玉偷笑的目光。


    大狗狗一怔,氣鼓鼓地把頭一扭,悶悶道:


    “又逗我!”


    李鎬玉安撫地拍拍男人的背,他牽起厲淵的手。


    “好了好了。


    說起來除了這,你還有什麽事情要辦嗎?”


    厲淵聽懂李鎬玉的潛在台詞,他想了想自己沿路聽見的厲雲天八卦,搖了搖頭。


    “算了。


    真實不虛的謠言,加上我那好大哥再次落榜。


    接下來他家應該有的忙了,就沒必要讓我去再添一把火了。”


    李鎬玉自然沒有別的意見,他們也沒準備去拜訪周宇軒兄弟和劉縣丞,畢竟兩人同在江麓書院讀書,接下來幾家人有的是機會見麵。


    至於白氏、慈家醫館,說實在的完全是九成的利益維係的感情。


    餘明縣唯一關係好的藥師老哥,早早來信滿腹怨言說是被寧遠丹師安排到一名德高望重的丹師手下學藝,現在也不在餘明。


    兩人也沒有什麽好留戀的,隨便買了些吃食應付陳叔,接著一牛車一馬車繼續上路。


    李鎬玉伸手招了招銀兩,體型越發大的青色大狗狗跳上車架,李鎬玉用一塊幹布細細地擦了擦靈動的大狗狗毛發。


    銀兩近來因為月光水的點化,越發有靈性,乖乖巧巧任憑李鎬玉擦拭,沒有一絲一毫的妄動。


    “倒是越來越大隻了。”


    厲淵見了結契兄弟這細致的表現,心中莫名有些不爽,但還是開口判斷道:


    “距離成精怪已經不遠了。”


    李鎬玉聞言早有所料,他揉了揉大狗狗的頭,眼中溫柔:


    “銀兩早早成妖,到時候在江都也好保護我呢。”


    “汪!”


    元寶睡在一邊軟塌上,看著沒有幾斤幾兩的李鎬玉和銀兩,尾巴一甩,頗為無語。


    ‘一個心狠手辣的敢說,一個傻不拉幾地敢信……還真是沒有ac數的一人一獸啊。’


    依舊是牛車在前,馬車在後。


    天色漸晚,雨還是下個不停。


    陳叔找了一個避雨的無人破廟,見到裏邊已經有一隊伍的行商了。


    巧之又巧,正是李鎬玉上次熟悉搭順風車的管事。


    ·


    雨下個不停。


    宣河縣某處河道,一道混粗的玄黑色身影在河道中若隱若現。


    水流越發湍急……


    呼——


    一道披著鱗甲、頭頂帶有兩個小小鼓包的龐然大物猛地從水中探出頭來。


    他豎瞳中帶著人性化的興奮和激動,


    “二月二龍抬頭。


    五百年苦修,就看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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