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總會有跌宕起伏,這很正常。


    但是,把一生的跌宕起伏,都凝縮在一天,就多少有億點點考驗心髒了。


    剛剛過去的24個小時,甚至還沒過完,絕對是馬威人生中最驚險刺激的一天,前半生的驚險刺激跌宕起伏,全加起來都比不上。


    跟大哥一起醉酒,互訴衷腸;


    眨眼間,大哥成了懷裏的屍體;


    再轉眼,肝腸寸斷的哭嚎,讓幫內眾人不忍;


    繼而,一鐵鍬,一鐵鍬,親手掩埋大哥的屍體;


    再之後,滿臉驚愕上位,我成了大哥?


    全程心率180,最後一刹突破200,腦袋嗡嗡響個不停。


    “你是張桐最信賴的小弟,他既然拚著自己性命救下來你,那他的位置自然就留給你,好好做,不要讓幫裏失望。”


    斌哥的話像複讀機似的一遍遍回蕩在嗡嗡的腦海裏。


    馬威渾渾噩噩的回到了矮樓,淩亂的客廳地上血跡還未擦幹,他的心情如同洗頭房裏迷幻的燈光,朦朧而不真實。


    把他從虛幻帶回現實的是電話裏的冷笑。


    “能聽見你還活著,我很欣慰,但聽到外麵傳我是個跛子,我很不高興啊。”


    馬威悚然心悸,整個人從恐懼激動中恢複清醒,他連忙解釋:“大佬,這個特征我瞞不住啊,我要是連這都撒謊,騙不過斌哥的。”


    馮睦自覺昨夜做的隱蔽,但,馬威的憂慮也情有可原,畢竟,跛腳特征忒明顯,在這個口供上摻假極容易露餡兒。


    最關鍵是,馮睦壓根兒不是跛子呀。


    馮睦沉吟半晌,才淡淡道:“僅此一次。”


    馬威後脊背都濕透,他連忙道:“大佬你放心,關於你的事兒,我多一個字都不會再跟人說。”


    不等馮睦吭聲,馬威又趕緊找補了句:“大佬,你交代我的事情我查好了,而且我在幫裏地位提升了,我日後能更好的為您做事。”


    馮睦眼睛微亮,對馬威展現出的價值很滿意:“恭喜你上位。”


    馬威咽口唾沫:“都是大佬的功勞。”


    馮睦嗯了聲:“說說吧,都查到什麽了?”


    馬威組織了一下措辭,也不廢話自己是怎麽查的,而是直接道出結果:“斌哥的思路是從邪祭入手,邪祭的倉庫在47中,那就大概率不是外來者。”


    “老師不太可能在自己的工作區域犯事兒,所以隻能是學生做的。”


    “再次邪祭很危險,成績好的學生不會做,成績差但家裏有錢有權的也不會走極端,再不濟,花點錢找個更隱蔽的場所豈不是比學校倉庫安全。”


    “所以,大概率就是成績差的窮學生,不知從哪接觸到了邪祭,就當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顧一切鋌而走險了。”


    “斌哥就是按這個思路劃出的名單範圍。”


    “並且,斌哥原本認為,凶手不是故意盯上鄭航的,隻不過是王薇和鄭航恰好出現在倉庫,才被一起幹掉了。”


    “王薇的屍體留在現場,鄭航不翼而飛,隻能說明鄭航更符合獻祭要求。”


    馮睦默默聽著,他猜測過許多種可能,卻怎麽也沒料到,馬斌的懷疑邏輯竟然如此樸實無華。


    字裏行間溢出的都是對底層人的惡意。


    貧窮和弱小是原罪,最諷刺的是他還是對的,像一簇射向靶紙的箭,其中一支命中靶心。


    “這年頭連追凶報仇,都講究欺軟怕硬了嘛~”馮睦內心感慨萬千。


    驀地,他臉色一變,提高了嗓音問道:“你剛才說原本,所以他現在改變想法了?”


    馬威:“是的。”


    馮睦費解:“為什麽?”


    電話另一頭,馬威沉默三秒:“因為,桐哥死了啊。”


    馮睦滿腦子問號,他完全不明白,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麽關聯:“什麽意思?”


    馬威表情古怪,一口氣說出來:“因為桐哥前天夜裏去醫院殺死了王薇的母親,然後昨天晚上…..”


    馮睦錯愕,然後秒懂。


    試想一下,王薇死了,鄭航被邪祭了,王薇之母死了,張桐被人上門宰掉了,如果馬斌把四個人死人串聯起來,他會怎麽想。


    他理所當然會認為,獻祭鄭航和殺死張桐的是同一個人,凶手是在替王薇複仇啊。


    馬威的聲音繼續從耳機裏傳來:“所以,斌哥現在認為凶手從一開始就是衝著鄭航去的,邪祭是絕望下的鋌而走險,也是為了獲得複仇的力量,凶手恐怕跟王薇之間存在某種親密聯係。”


    陰差陽錯間,馮睦算是先後替王薇母女報了仇,馮睦心裏感覺怪怪的,這要是有來生,王薇得結草銜環以身相許了吧。


    馮睦冷聲一聲:“這麽重要的事,你昨天怎麽不說?”


    馬威麵頰肌肉怪異到扭曲,委屈巴巴的聲音含著淚腔:“我昨天也以為,你是衝著桐哥來的啊。”


    馬威心裏苦,但他不敢說,隻敢在心底咆哮:“合著大佬你是隨機殺人,挑中了桐哥和我唄。”


    馮睦意識到自己錯怪馬威了,他語氣柔和些許:“張桐的死,你跟幫裏怎麽解釋的?”


    馮睦本來是不大關心馬威如何蒙混過關的,他要的是結果,不在乎過程,可他現在不得不問了。


    馬威和盤托出:“我說凶手尾隨桐哥,忽然在樓道裏暴起偷襲,刀刀直取桐哥要害,我衝上去幫忙直接被捅翻,桐哥拚死纏住凶手,讓我逃回幫裏叫人,等我叫人回來就看見桐哥躺在血泊裏,脖子都被攮碎了。”


    馮睦認真的讚歎句:“你倒是很懂撒謊的精髓,不錯,有幾分急智,那關於名單呢,你提了嗎?”


    馬威聽不出馮睦是在讚歎還是嘲諷,隻回答道:“名單本來被壓在碗底下,等我回去時,發現散落掉在桐哥屍體上了。”


    “幹得漂亮。”馮睦在心底給馬威點了個讚。


    他知道馬威搞這些動作,是為了活命,騙過幫裏,主觀並未存著替自己洗清嫌疑的想法,但客觀結果,卻一定會誤導馬斌的推斷。


    馬斌但凡長點腦子,就一定會重新梳理調查方向,圈定新一批嫌疑人。


    而,我,馮睦,跟王薇的親密關係在下輩子哩,這輩子,我連她長啥樣都沒看清。


    “之前的計劃可以擱置了,因為我就要脫罪了?!!”


    馮睦嘴角翹起,如果脫罪了,他就可以解放自己的時間精力,更多的投入到修煉日常上了。


    於是,馮睦問:“如你所言,原本名單豈不是要作廢?”


    電話那頭忽然沒了聲音,就在馮睦狐疑的時候,耳機傳來的聲音裏也夾雜著濃烈的不解。


    馬威說:“不,斌哥說,繼續按那份名單調查。”


    馮睦嘴角的笑意僵住:“馬斌都已經察覺到不對,卻不更改調查方向,你們青狼幫的二頭目腦子是不是有點大病?”


    馬威遲疑著說:“斌哥怎麽想的,我也琢磨不透,但幫內上下都知道,斌哥是兄弟裏麵最會用腦子的人。”


    馮睦默然,既然不是傻子,那就是犯錯的,可為什麽啊?


    馮睦心裏泛嘀咕,聲音也陰沉下來:“馬斌還說什麽了嗎?”


    馬威如實回答:“斌哥囑咐我對桐哥殺人的事兒保密,然後許諾我坐桐哥的位置,並且拍著我的肩膀斷言——凶手就在那份名單裏!”


    馮睦聽出點名堂,陰仄仄道:“聽起來扶持你上位,是封口費啊。”


    馬威這會兒終於也覺出味兒來,聲音顫抖:“大佬,你說斌哥到底是啥意思啊,他不會殺我滅口吧。”


    馮睦不是上帝視角,他完全猜不透馬斌的心思,但他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整件事情的走向逐漸變得波雲詭譎起來。


    哪怕自己作為真凶,都看不起案子的真相了,你說邪性不邪性吧。


    馮睦蹙眉思索半晌,才安撫馬威道:“他既然許了你封口費,你便乖乖聽話照他吩咐去做,記得每晚向我匯報即可。”


    馬威聽著電話裏冰冷的聲音,內心稍安。


    世事的展開往往充滿荒誕離奇,昨天拿捏要挾自己性命的人,今天竟然成為他獲取安全感的倚仗。


    馬威:“嗯,我會小心行事的。”


    馮睦不在乎馬威的死活,但他希冀後者活到案子塵埃落定再死不遲。


    他聲音帶著蠱惑:“你和馬斌有共同的秘密,為了你的小命著想,你最好想辦法變成他的心腹,然後給我盯緊他。”


    “不愧是捏死我命門的大佬,給出的指點一針見血。”馬威心裏倒嘶口涼氣。


    馮睦最後又淡淡叮囑句:“在馬斌身邊當好我的眼睛,還有,別輕易死了。”


    嘟嘟嘟……


    電話掛斷。


    馬威聽著電話裏的忙音,又低頭看了眼手機上那條偽裝成小姐姐的短信,忽然間,就覺得心裏湧過了一股暖流。


    “我竟然因為脅迫我的人的一點關心而感動,我一定是瘋了。”馬威反應過來什麽,咬牙切齒的把手機上的通訊記錄刪除掉。


    大佬的電話號碼怎麽能存手機裏呢,每個數字都得牢牢烙印在心底啊。


    掛了電話,馮睦閉目養神在床上躺了會兒。


    “事情變得詭異複雜起來啊,青狼幫是在查案追凶,但也不是在查案追凶,我好像卷入進某個陰謀漩渦裏了啊~”


    “一個幫派,竟然整的比巡捕房都難纏,多少有點煩人了,就不能讓我安安靜靜的練功升級嗎?”


    “局勢變化了,嫌疑是否洗脫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馬斌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馮睦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吞了口鐵珠,開始打鍛體操。


    他想:“與其揣度不如練功,抓緊時間升級,提升自己的實力,管他魑魅魍魎陰謀算計,時候一到統統碾死算逑。”


    [食用度↑↑]


    [食用度↑↑]


    向上的箭頭真實純粹,不為外界所幹擾,哪怕天塌地陷,但隻要馮睦不停歇修煉,結算麵板就永遠不會辜負他。


    時間3.2604:00結算數據。


    [食鐵者:一階]


    [可食用鐵類:1]


    [可汲取金屬特性:1]


    [當前檢測食用鐵類——普通生鐵,食用度52.7%。]


    [已汲取特性:塑胚(白)]


    …….


    第二日,焚化廠。


    馮睦一早來到焚化間,就看見王建蹲在台階上,頂著對黑眼圈在吞雲吐霧,腳底邊散落了一地燒盡的煙頭。


    馮睦本不想管,但王建這副要猝死的模樣,他想裝作看不見都難。


    他歎口氣,和王建並排蹲地上,問:“出什麽事了嗎?”


    王建嘴唇囁嚅,一副想說又不想說的糾結模樣。


    馮睦善解人意:“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行吧,等會兒厄屍運來了,你可以把憋在心裏的話告訴厄屍,我幫你守在門口,保證沒人偷聽。”


    “別,跟厄屍說話是什麽驚悚畫麵。”王建拉住作勢欲走的馮睦,遞過去一根煙。


    馮睦沒抽,就夾在耳朵上:“說吧,咋了。”


    王建使勁嘬了幾口煙嘴,聲音嘶啞:“你最近有聯絡羅輯嗎?”


    “果然是羅輯嘛~”馮睦心底歎氣,麵上則故作疑惑,“沒啊,羅輯出什麽事情了嗎?”


    王建咬牙,心底發狠把秘密說出來:“我可能做了件錯事,說不定害了羅輯。”


    說完,他死死盯住馮睦,見後者麵色始終平靜,緊張的情緒才緩和些繼續道:“前幾日,青狼幫堵著我盤問,我被嚇著,當時光想著脫身,沒過腦子就……”


    王建實在說不出口,一張臉色憋脹通紅。


    “剛出學校,還是單純,良心未泯呐~”馮睦攬住王建的肩膀,替他說道,“羅輯退學以後的行為,的確有點反常,你被青狼幫恐嚇說漏嘴,情有可原。”


    “真的嗎,開始我聯係不上羅輯了,他會不會被青狼幫抓去了。”王建滿臉愧色,懊惱悔恨在咬噬他的靈魂。


    馮睦神色依舊平靜,古今無波的眼神仿佛蘊含著撫平焦躁的力量。


    他說:“羅輯可能隻是跟隨先遣隊進入隱門裏了,聯係不上很正常。”


    王建:“可是,萬一……”


    馮睦打斷王建,他把煙叼在嘴裏,不太靈敏的打火機竄出的火苗忽隱忽現,把他的臉映的忽明忽暗。


    “王建,你是個好人,羅輯,是個好人,我,也是個好人,所以你知道好人的共同點是什麽嗎?”馮睦忽然好似完全無關的問題。


    不待王建回答,馮睦就給出答案:“軟弱!”


    王建愣住,他本來想回答的是善良,老實,禮貌等等。


    馮睦吐出個煙圈,眼神晦澀:“世界的本質是弱肉強食,是人吃人,壞人因為夠凶狠所以吃人,好人因為軟弱所以被吃。”


    “但是軟弱是罪嗎,不是的,軟弱是善良,是不爭搶,是守規矩,是人性的光輝。”


    “那麽,假設,像你我或者羅輯這樣的好人,迫於生存做了一些違心的傷害他人的事,是好人的錯嗎?”


    王建沉浸入馮睦的話裏,他覺得馮睦的聲音蘊含魔力,在引導著自己思考,思考那些愚笨的自己從未思考過的事情。


    王建不太確信的回答道:“不是,好人是被逼的,好人沒錯。”


    “對。”


    馮睦輕輕一彈,煙頭落在地上,砸中爬過的蟲子,又被從天而降的鞋底一起踩成渣滓。


    “錯的從來不是好人,是壞人的逼迫,是沒有約束的世界。”


    王建眼睛一亮,內心的愧疚消減大半,他實在沒想到自己的同學思想竟如此深刻,像指引迷途羔羊的導師。


    “謝謝你,馮睦,我好受多了。”王建內心充滿感激。


    馮睦咧嘴露出整齊的白牙,笑道:“記住我剛才說的重點了嗎?”


    王建重重點頭,信服道:“嗯,記住了,我們是好人,好人沒有錯。”


    馮睦笑而不語,視線瞥過王建,看向遠處推車運來的裹屍袋,心底冷笑:“錯了,是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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