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巒枝笑道:“放心,給你留兩個。”


    吃完花生,謝巒枝拍拍衣裳, 去拿了?掃帚把院子打掃幹淨,又回到屋內疊了?衣服, 做完這些她無事幹,索性翻出剛買的話本子,一邊看一邊等?周宜。


    一本書快看完了?,周宜依舊沒?有回來,謝巒枝抬眼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突然驚覺周宜似乎去的有些久。


    她不由有些擔憂,是路上?遇著什麽事了?麽?


    她決定再等?一刻鍾,如果周宜一直不回來,她就親自去找。


    在等?待中,她漸漸生出一些違和之感?,周圍似乎也太安靜了?,連枝頭?的鳥兒都不叫了?,平日裏?這個時候左右鄰裏?該燒火做飯了?,此刻屋頂上?卻一點煙也沒?有。


    她緩緩站起?身,手不自覺抓緊了?身上?的衣裳。


    到底……發生什麽了??


    突然,院子裏?傳來開門的聲音。


    是小宜回來了?麽?


    她連忙跑出去,“小宜,是你回來了?麽?”


    院門被打開了?,她對著院門又喊了?一聲,“小宜?”


    然而從門後出現的身影卻並不是周宜。


    謝巒枝忍不住後退一步,是……皇帝!


    朱炯麵上?沒?有任何笑意,眉目冷厲,周身自帶一股睥睨的威壓之勢,比起?從前?更甚,他死死地盯著謝巒枝,眼神?入骨,像一把刀一樣把她從上?到下連每一根頭?發絲都仔細審視了?一遍。


    他一步一步,不急不緩走進院子,腳步仿佛一下一下敲打在謝巒枝的心頭?。


    他走近了?,侍從門從外頭?為皇帝貼心地把大門合上?,“砰——”,門關上?的聲音似乎在昭示著她接下來要麵對的避無可?避的後果。


    朱炯沒?有跟她說話,逕直向前?廳走去。


    謝巒枝自知肯定逃不過了?,她腦海一片空白,身體倒是反應比腦子還快一些,老老實實跟在朱炯身後。


    朱炯站在上?首等?著她,謝巒枝默默跪地,對皇帝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大禮,“奴婢拜見陛下。”


    朱炯沒?有出聲叫起?,她也不敢動,就這樣垂首跪著,絲毫不敢向上?看,仿佛這樣就能躲開一般。


    謝巒枝覺得過了?很久很久,朱炯終於動了?,他走到謝巒枝身側半蹲下身子,伸手握住了?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看自己?,“你不敢看朕麽?”


    謝巒枝囁嚅:“不是……”


    朱炯低頭?看著這個令他愛恨交織的女子,“不是什麽?你有什麽想解釋的?”


    “我......”解釋的話還沒?出口,卻聽得朱炯一字一頓以一種森冷的語氣說到——


    “謝巒枝,或者——”


    “應該叫你謝大人?”


    轟——如驚雷在耳邊霹靂炸開,謝巒枝的瞳孔不由瑟縮。


    皇帝他想起?來了?!


    朱炯感?覺到自己?手下的人在微微顫動,雖然她極力掩蓋,麵上?露出一種無知又驚訝的表情,但?身體的反應依舊被他捕捉到了?。


    “朕的謝大人,你真?是給了?朕很大很大的驚喜,你知道朕現在想做什麽嗎?朕醒過來以後所有的念頭?都和你有關,你想知道麽?”


    謝巒枝很早就做過或許有朝一日朱炯會和她一般知道上?輩子的過往這樣可?怕的打算,她也早在心中排演了?無數遍。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盡管心髒已經?快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但?她依舊強自穩定著聲線,佯裝茫然地問:“ 陛下,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朱炯幾乎被她的表演氣笑了?,他從來不知,她竟是如此會裝模作樣的!該誇她膽子大麽?


    “朕應該叫你阿巒還是叫你子安呢?不要負隅頑抗了?。”朱炯說,“你瞞不過朕的眼睛,你感?覺不到麽,你現在的脈搏跳動的速度快得嚇人。”


    “我隻是緊張罷了?。”謝巒枝說,“陛下突然出現,我做了?錯事,自然是害怕的,可?是我真?的不懂陛下在說什麽,什麽謝大人,你又為什麽叫我子安,我不明白。”


    隻算這輩子,她頂多一個私逃之過,若算上?上?輩子,她就是有意欺騙了?皇帝兩輩子,謝巒枝想,皇帝也隻是猜測懷疑而已,他不可?能找得到證據的,他又不能爬進她的腦袋看她到底知道些什麽,隻要她底氣足一些咬死不認,皇帝或許是會相?信的。


    朱炯眼底的冷意卻更強了?,他的大拇指緩緩撫過謝巒枝的唇瓣,“又撒謊,朕現在才知道,這張嘴原來這樣會迷惑人。”


    “我真?的不懂。”


    “你知道自己?的破綻在哪裏?麽?”朱炯盯著她的眼睛,不容許她躲閃,“當年朕允你一個條件,你求朕幫你尋找你失散的弟弟——”


    此話一出,謝巒枝的臉瞬間?蒼白,她電光火石之間?領悟到了?朱炯的意思。


    的確,她犯下了?一個致命錯誤。


    朱炯說:“你為什麽隻尋找弟弟,卻沒?有提過尋找你的母親呢?因為你知道她已經?死了?,但?這個消息這輩子的謝巒枝是不應該知道的,你身在其中,大意了?。”


    謝巒枝閉上?眼,像是在接受此刻的審判,她的麵色越發蒼白,卻漸漸鎮定下來。


    良久,她睜開眼睛,不再有任何掩飾,以既屬於子安也屬於阿巒的複雜眼神?看著朱炯。


    她抬手掙脫開朱炯的束縛,朱炯也沒?有阻攔,靜靜地看著她。


    謝巒枝後退與他拉開了?一些距離,腰板挺直,平靜地說:“陛下,你都知道了?。”


    雖然朱炯早在心中有了?結論,但?聽到謝巒枝親口承認,依舊有如在他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謝巒枝平靜了?,或者說認命了?,但?這幅樣子落在朱炯眼中卻格外刺目,他再也控製不知自己?情緒,抓住謝巒枝的肩膀激動地問:“謝巒枝!你怎麽敢如此對待朕!”


    謝巒枝說:“請陛下發落。”


    “發落?”朱炯問,“這便是你要對朕說到話?你的解釋呢,你的理由呢?”


    “事已至此,我沒?有什麽解釋了?,我的確犯了?欺君之罪。”


    “謝巒枝,你的心是石頭?做的。”


    朱炯心底生出一股恨意,欺君是死罪,她這樣淡然地讓他殺死她,一絲一毫都沒?有考慮到他的心情麽?還是說知道他沒?辦法下手,故意用此言語激他?


    “你是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入宮前?一個月。”


    朱炯又問:“既然上?輩子你遠遠逃開了?,這輩子為什麽又要進宮?還特意去了?明澤堂?”


    他試探著問出自他醒來就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一點點希冀,“你是想靠近朕麽,你對朕......也並非絲毫沒?有情誼對不對?”


    想起?兩世的記憶之後,雖則謝巒枝的欺騙令他怒不可?遏,恨極了?這個冷心冷情的女子,想要用最殘酷的手段來對待她,讓她為羞辱天子尊嚴付出代價,可?是想到明澤堂那三?年的陪伴他的心又不由一軟,一種難言的酸澀彌漫。


    有個極其微弱的聲音在他心底說:或許她也不是全然無情的,這輩子她主動走到了?他的身邊,你忘了?那三?年你們是如何相?依相?伴,她是如何挺過那麽多艱難險阻,在最危險的時候始終堅定站在你身邊了?麽?


    謝巒枝艱難地說:“隻有陛下能幫我找弟弟——”


    朱炯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你撒謊,上?輩子朕已經?命人把你弟弟送過去了?,你直接去他師門找他就可?以,何必入宮?”


    謝巒枝低聲說:“陛下駕崩後,遠成府也被破了?,還沒?來得及見到弟弟我便死了?,一睜眼就回到了?小時候。”


    “你也......死了??遠成府破了??”雖然知道自己?身故之後,大興的局勢必然會亂一陣,但?朱炯沒?想到形勢會壞得這樣快。


    謝巒枝點點頭?。


    “......北棘狼子,這一世我必將他們鏟除殆盡。”朱炯自言自語立下誓言。


    說起?上?輩子的戰事,兩人心情都有些沉鬱,許久沒?有說話。


    好半晌,朱炯繼續起?剛才的問題,執著地盯著她:“你入宮真?的隻是為了?你弟弟麽?一絲一毫都沒?有想著朕麽?”


    在謝巒枝出聲前?,他手下用力緊緊抓住了?她,“回答之前?你先想清楚了?,周宜就在隔壁,你不準再騙朕,想仔細了?再回答!”


    謝巒枝緊張道:“小宜怎麽了??他和這件事無關,求陛下不要動他!”


    “他現在隻是暈過去了?而已,但?之後就取決於你了?,所以為了?他好,你告訴朕,你進宮真?的一絲一毫都與朕無關麽?”


    謝巒枝感?受到了?手上?傳來的力氣,有些疼,目之所及是朱炯執拗決絕的目光,仿佛不從她這裏?得到一個滿意的回答便會拉著她一起?毀滅一般——


    這是兩輩子積攢的不甘、怨憤和掠奪的渴望,這些情緒混雜在一起?能夠成為一種可?怕的力量。


    謝巒枝肩膀垂下,聲音極低極低,帶著一絲沙啞地開口了?:“不是,我還想得到陛下信任找出陛下身邊的奸細,陛下不能死,北棘人的奸計不能得逞。”


    雖然謝巒枝的話語中,她考慮更多的是身為大興子民的職責,但?好歹這關切與他是有關聯的,這使朱炯內心得到了?些微安慰——


    至少她是擔心我的,她不想我死。


    他緩緩鬆開謝巒枝,站起?身。


    謝巒枝抬頭?看他,倉皇開口問到:“陛下,可?以讓小宜回來了?麽?”


    朱炯說:“等?回到京城之後,我會讓你見他的。”


    “陛下,我不想回去。”謝巒枝說。


    “可?以。”朱炯淡淡地說,“不過從今往後,你不要再想見到你弟弟了?。”


    “知道朕上?輩子最後悔什麽嗎?朕恨自己?不忍心,之後不會了?。”


    第79章 痛楚


    謝巒枝瞪大了眼睛, 茫然而無助地看著朱炯。


    朱炯心中生出一絲快意,“你不是最在意那個小子麽,現在?他的性命就在?朕的手中, 不止他,若他再?敢帶你逃走,朕就把他的師門一起剿滅,還有那個婢女, 我記得是叫蓮子?對不對,你把?她送到了她姑姑那裏, 朕也找到了——”


    他一樁樁一件件數著謝巒枝的軟肋,每多說一件, 謝巒枝就如同被多加了一條鐵索的鳥兒。


    朱炯想:這一次, 她終於會停留在他身邊了。


    可是猛然間, 他看到謝巒枝的雙眼滴落淚珠, 他止住了聲?音, 盯著那眼淚,仿佛對著什麽可怖的東西一般。


    他沒有再?繼續說,可謝巒枝的淚水滾落得更快了, 很快就把?眼睛泡紅了, 衣襟也濕了一大片。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這般......


    他低聲?喝到:“不要?哭了。”


    謝巒枝控製不住,有什麽堵在?她心口急待發泄, 那淚水也有了一股不管不顧的意味,她無助地說:“求你了,不要?......”


    她見識過朱炯對待敵人的手段, 知道他並非隻是嘴上?說一說而?已。


    “跟他們沒關係,都是我一個人幹的。”謝巒枝抽噎著說, “我跟陛下回去,陛下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都是我錯了......”


    謝巒枝麵上?的平靜堅強終於被打破了,她也終於向他低頭,主動鬆口認錯了,朱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多少喜悅,反而?心情愈發糟糕,一種挫敗混合著不平啃噬著他。


    “你為他們每個人著想,可是你為什麽從來不考慮朕呢?你為什麽總能對朕如?此無情?”


    朱炯盯著眼前的女子?忍不住問:“你考慮過朕的感受麽?你知道朕上?輩子?是怎麽過的麽?在?清州的時候朕就喜歡你,結果?你告訴朕你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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