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巒枝滿臉嚴肅,“時間?緊迫,沒出京城都不算成?,咱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


    周宜覺得此刻的謝巒枝看起來竟頗有威嚴,顯然是極有條理?,心中早有成?算的。


    “姐姐,一切都聽你?的安排。”周宜灑脫道,“你?去哪裏,我就跟你?去哪裏,絕無怨言。”


    不過短短一刻鍾,謝巒枝他們就到了渡口,因為沒有帶行李的關係,他們在人群中穿梭十分?輕鬆。


    渡口上有許多船,有的在靠岸,有的在卸貨,有的在出發,岸上還?有背著麻布袋的力夫、送貨的大車、接人送人的百姓,熱鬧極了,謝巒枝姐弟混在其中絲毫不起眼。


    “姐姐,那艘船好像馬上要走。”周宜眼睛尖,拽了拽謝巒枝的衣袖。


    “就那個了。”謝巒枝說?。


    姐弟二人正欲往那邊跑,突然有人叫了謝巒枝的名字。


    “阿巒姑娘?”


    謝巒枝一看,竟然是石娘子。


    她心底一突強自鎮定,同石娘子招呼道:“石娘子,好巧在這裏遇到,你?怎麽會在這裏?”


    石娘子溫和地說?:“我來先?打聽清楚船行的日子,提前?準備,阿巒姑娘呢,你?怎麽會在這裏?這位又是——”她看向謝巒枝身側的周宜。


    謝巒枝客氣道:“這是我的弟弟,我們是來搭船的。”


    石娘子有些詫異地問:“阿巒姑娘要離開京城?你?不是在,在陛下身邊伺候的麽?”


    謝巒枝說?:“陛下隆恩,念我這一點微末功勞,允我與親人團聚歸鄉,今天便準備走了,能與石娘子再見一麵也是緣分?,不過船馬上就開了,得先?走一步,娘子見諒。”


    說?完,朝石娘子款款一拜,一邊禮貌地笑一邊拉著周宜便走。


    石娘子站在原地望著謝巒枝姐弟的背影,她心中疑惑不已——


    炯兒那孩子莫非轉了性子不成??她那天在店鋪內偷看到的情形,炯兒分?明對這姑娘有意,而且十分?珍惜重?視的樣子,怎麽會放這姑娘歸鄉?他從小就是最厲害不過的性子,連自己的玩具木馬都不許旁人隨便碰的,如今竟學會了如此寬容豁達的品格?


    知子莫若母,石娘子總覺得依照自家兒子的脾性來說?,這事辦得有些違和。


    卻說?另一廂,春草坐著車風塵仆仆跑了一趟王府,打包了東西又匆匆趕回到戲院,回到包廂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


    她心頭?狂跳,連忙拉住小二問話:“我家姑娘呢?這裏的人呢?去哪了?”


    小二嚇一跳:“沒,沒注意。”


    春草立刻生出些不好的想法?,卻仍抱著一絲僥幸,或許這二人都去如廁了,或者嫌節目不精彩出去逛了。


    她把整座戲院跑了一遍,依舊沒有看到二人的影子。


    “壞了......”她在原地呆站了片刻,隻?覺得渾身發冷。


    她咬咬牙,跳上馬車指揮車夫用最快速度回府,車子在門口還?沒有停穩,她便跳下車直接狂奔進去找侍衛隊長?吳裕。


    待吳裕聽明白發生了什麽,也麵色大變,“我現在就派人去找。”


    春草害怕地問:“咱們是不是得立刻報給陛下?”


    “當然得報,不然待陛下回來咱們誰擔得起?”吳裕道,“你?把眼淚收一收,現在立刻去院子裏找一找有沒有線索,像是阿巒姑娘的東西有沒有少,有沒有留下什麽信之類,或許可以戴罪立功。”


    “阿巒姑娘她,她真的是自己故意走的嗎?”春草問。


    吳裕沒好氣道:“你?問我我問誰!”


    朱炯今日在宮中的時候眼皮就一直在跳動,或許因為病沒有好全的緣故,胸口也悶悶的有些喘不上氣。


    甚至大臣在向他匯報登基大典準備事宜的時候,他忍不住走神了好幾次,這是從未有過的。


    好巧不巧,今天因為有一些極其重?要的公?務要商討,朱炯召了幾個重?臣相談,還?特意吩咐底下不準打擾,因此謝巒枝失蹤的消息耽誤了好一會才一層層遞進來。


    還?是八寶來奏事的時候看到關宜在門外無措地轉圈,問了一嘴才知道是有關謝巒枝的緊急消息。


    “蠢貨。”八寶狠狠敲了他的腦袋一下,親自拿過信函匆匆跑了進去。


    議事的大臣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看到皇帝看了封信之後倏然起身,麵色陰沉得嚇人,身上散發著迫人的氣勢,帶著雷霆怒火。


    朱炯捏緊手中的信紙,“今日先?到這裏,之後再議。”


    說?完他徑直向門外大步走去,身後翻飛的袍角跟不上他的速度,訴說?著主人此刻驚濤駭浪一般的心境。


    大臣們麵麵相覷。


    “陛下這是怎麽了?”


    “似乎有大事發生啊。”


    朱炯沒有任何停留,車架一路狂奔便到了代?王府,像一團滾滾襲來的烏雲黑沉沉地壓入正院。


    他站在上首猛地一拍桌子 ,“怎麽回事!人呢?”


    春草噗通跪下,戰戰兢兢捧上一封信,“陛下,奴婢在阿巒姑娘的枕頭?下麵找到了這個。”


    八寶連忙過去把信捧了送到朱炯麵前?。


    朱炯用力撕開信封,抽出裏麵的信一目十行看了起來。


    信很?簡單,幾乎是瞬間?朱炯便看懂了上麵所有的內容——


    “承蒙陛下賞識,奴婢感念之至,誠惶誠恐,然自知天資不足難堪大任,不敢褻瀆陛下英名,故而攜弟離京,此生唯願與親人安穩度日,不做男女?之思,請陛下恕奴婢不告而別之罪,奴婢謹記陛下恩德,伏願陛下龍體安康,我大興國運昌盛。”


    短短幾行字,輕飄飄的一頁紙,便是阿巒留給他的了斷。


    朱炯死死盯著手裏這張紙,滿腦袋隻?有一個念頭?:她走了,將?自己拋下了,絲毫不稀罕他的情意。


    “阿……巒……”朱炯幾乎是咬牙道出這兩個字。


    八寶打量著他的神色隻?覺得心驚膽戰,顫聲道:“陛下,保重?龍體啊——”


    離開了,又一次離開了,又是這樣無情無義!


    朱炯的胸膛劇烈起伏,腦袋疼得仿佛要爆裂開,他的身子晃了晃,轟然倒下。


    旁邊眾人驚呼一聲,連忙湊過去團團圍住。


    “陛下!陛下啊!”


    朱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死死抓著跪在身邊的八寶的肩膀,用盡最後的力氣一字一頓地艱難地說?:“傳……令,不惜……代?價,把人,抓……回來……”


    說?完他便暈厥了過去,麵色青白交錯。


    第75章 憶起


    一條鄉間小道上, 謝巒枝與周宜二人正坐在搖搖晃晃的驢車上趕路。


    他們已經從水路改換陸路,謝巒枝從集市上買了輛驢車,也不用雇車夫, 自己揮著鞭子就繼續向前跑了。


    周宜看謝巒枝的眼神已經越發崇拜,他想不明白,自己姐姐明明在高牆大院裏待著,怎麽出了門仿佛什麽都會呢, 與人打交道也是姿態穩重,比他還要老道熟練, 完全不像一般深宮大院裏走出來的女眷,甚至她連趕驢車都會!


    周宜哪裏知?道, 謝巒枝上輩子女扮男裝行走在外, 也是經曆過不少磨煉的。


    “姐姐, 你?穿上男裝還怪像個書生的。”周宜嘻嘻哈哈笑道, “不知?道的一時還真分辨不出來, 真以為咱們是兩兄弟,就是你?瘦弱了點。”


    他歎道:“你?這主意真不錯,姐姐帶弟弟出門的肯定比一對?兄弟惹眼?, 滿大街都是兄弟出門闖蕩的, 讓他們查去?哈哈。”


    謝巒枝笑笑不說話。


    另一邊, 京城內,隨著朱炯倒下?, 皇帝身邊的人已經快要急瘋了,因為皇帝已經昏迷三天了。


    朱炯在一條悠長狹窄的道路上走著,他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看到聽到的都是他未曾經曆過的事情,但分明又?的確是他自己——


    他在曆經驚心動魄的鬥爭後登基了, 然後他尋到了那幾個山匪的蹤跡,未免那幾個人泄露出母妃曾經的遭遇也為了盡情發?泄心中?無法壓抑的仇恨,他孤身去?到清州親自手刃仇人。


    然而過程中?卻出了些?意外,雖然賊人被他砍下?了頭顱,他卻不小心著了道中?了他們的毒粉,眼?睛受傷目不能視。


    一個叫阿水的姑娘救了他,她似乎是一個廚娘,無依無靠,每日早出晚歸幫人做事賺銀兩維生。


    他沒有妃嬪沒有內寵,過去?這麽多年除了複仇他無暇他顧,在阿水這件簡陋的小屋裏他第一次有時間停歇下?來,也第一次動了或許他應該有個女人了這樣的念頭。


    他覺得自己應該報答阿水。


    幸而在他還沒有問?出口的時候,竟然有媒婆上門想給阿水說親事,說的是個屁股大好生養的女人。


    原來……阿水他是個男人。


    他隻?是說話聲?柔和罷了,甚至有不少姑娘都偷偷看上了他,覺得他溫柔和氣,他也不是什麽廚娘,而是被發?配到清州修河堤的小吏。


    朱炯被氣個仰倒。


    後來他的侍衛找來了,他原本是打算趁著阿水還沒有回來直接離開的,但在門口躊躇片刻,他最終還是下?了個命令道:“等這個屋子的主人回來,一起帶走。”


    一紙詔書下?夾,人從清州調回到了京城,他也知?道了阿水的名字——謝慕賢。


    他回到了皇宮,治好了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召謝慕賢進宮,謝慕賢規規矩矩向他行禮,他在上首看著下?麵的人,有一種石頭落地的恍然之感?。


    原來是這般模樣,的確應當是這般模樣......與他想像的一模一樣。


    罷了,便留在身邊做事吧,他說過要回報的。


    時空流轉,朱炯看到他們二人君臣相得,每每在謝慕賢那裏他總能夠心情愉悅,放鬆而舒緩,他信任謝慕賢,謝慕賢也並?未辜負他的信任,兢兢業業盡心竭力。


    但他漸漸的不滿足了,謝慕賢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了,散朝時能看到有大臣與他閑談笑語,酒宴上有美人向他暗送秋波,他家中?接回來一位深受寵愛的舊婢,似乎他的身邊永遠都有那麽多人。


    當知?道有大臣上門向謝慕賢提親,他竟然覺察出了一種惶恐的味道,謝慕賢拒絕了,他先是竊喜而後又?陷入深深的失落之中?,因謝慕賢竟然有一位心心念念的早逝的愛人。


    這種陰暗的情緒啃噬著他的心,他不得不承認,他愛慕著謝慕賢,他竟然喜歡著自己的臣子。


    他沒有打算說出來的,隻?要他不說,謝慕賢永遠都是他最親近的寵臣。


    但是舅父看出來了,舅父勃然大怒,上謝慕賢的門狠羞辱了一頓,戳穿了此事。


    可除了憤怒之外,他竟然是有一絲竊喜的,他沒敢說出的話被人說出來了,也許有著萬一的可能,謝慕賢……他也是願意的。


    謝慕賢跪在地上以頭貼地,畢恭畢敬,卻透出深深的疏離,“臣……寧願一死。”


    謝慕賢毫不猶豫地離去?了,絲毫沒有拖泥帶水,更沒有一分眷戀不舍,逃跑似的連夜離開京城,遠去?邊疆。


    他一個人被留在了京城,無從發?泄,連恨都不知?道從何恨起。


    他隻?能恨自己,怎麽一時不忍就放開了。


    若再?有機會相見,絕不,絕不——


    朱炯的腦袋裏仿佛被人拿了根棒子在攪拌一般,混亂、吵鬧,各種畫麵各種片段在他的大腦中?交織碰撞,猛烈的情緒在他胸膛奔湧碰撞,嘶鳴著將他吞沒撕裂。


    各種或相似的或相反的場景在他眼?前忽閃著,似乎在嘲笑他的愚蠢,戲弄他的無知?,這是……兩輩子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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