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號情報站新加入內站成員陳叫山,代號——青龍!


    其餘四位內站成員:站長賀承肩,代號醒獅;行動組組長高雄彪,代號猛虎;情報組組長孔長卿,代號蒼鷹;外聯組組長老王,代號靈鶴。


    “從現在起,青龍同誌打入上海市政府清算小組的工作,將被正式引入策劃日程!”賀承肩手握一支短鉛筆,在空中揮劃著,“此次滲透潛伏工作,事關上海之未來大局,我們須精心策劃,細膩求證,縝密實施,將潛在風險,降至為零……”


    “因而,此次行動計劃,被命名為——”


    賀承肩揮動鉛筆,在牆麵白紙板上,疾速寫下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破冰!


    陳叫山、高雄彪、孔長卿、老王,圍坐在賀承肩身邊,看著“破冰”二字,每個人的瞳孔,皆熠熠生輝,似一顆顆啟明星,在黑暗無極的天際,閃耀光芒……


    時近暮春,然而,如今的上海,仿佛被一種奇異寒流所籠罩,所凝滯。


    蘇州河上騰著粼粼燦光,天福門舞廳的舞者們,在七彩繽紛的霓閃燈裏,旋轉起舞,動若錦鯉,一條條逼仄弄堂裏,花花綠綠的衣裳、被單、毛線、絲巾,經風吹,恍如原野花海……


    在一般人眼中,如今之上海,鶯歌燕舞,繁榮欣欣。


    而在一些特殊人眼中,上海,已然被無窮盡之寒流罩蒙了,堅冰千仞,一切被凝凍住,毫無生氣……


    在這極冷酷寒中,需要一種熱量,似太陽,似火焰,去照耀,去燃燒!


    在這凝滯固封裏,需要一種力量,如鐮刀,如斧頭,去砸冰,去破冰!


    酷寒被蕩盡,終將是詩畫音樂一般的春天……


    堅冰被破開,終將是百舸爭流,弄潮英雄,笑傲潮頭!


    陳叫山乘坐一黃包車,來到了位於大華路的“麗影”照相館……


    抬腕看看手表,陳叫山又轉頭與隔壁鍾表店的大掛鍾,對了對時間,而後略略撩著長衫下擺,朝照相館台階上走去……


    “先生,照相啊?”


    一位穿著豎條紋西裝,紮著黑色領結,胳膊上又套墨綠色護袖的照相館夥計,笑著走到陳叫山身前,深深一鞠躬,伸左臂,“裏麵請,裏麵請……”


    陳叫山坐到照相館內室的藤條長椅上,長衫朝前甩,平妥鋪展了,翹起二郎腿,摸一根雪茄,咬嘴上,“有火沒?借個火……”


    年輕夥計走過來,畢恭畢敬掏出一齒輪打火機,“呲呲”兩撥,火苗冒出,伸向雪茄前……


    “噗——”


    陳叫山一口吹滅了打火機,“小兄弟,瞧見沒,蒙特克裏斯托,古巴名牌,打火機的煤油氣味兒,就壞了醇正雪茄味兒了。”


    “噢,噢噢……”年輕夥計連連點頭推著步子,“先生您稍待,我給你取火柴去。”


    年輕夥計取來一盒火柴,大拇指一彈撥,火柴盒滑開,由於動作不熟練,火柴灑了一地,連忙道歉,俯身去逐根拾撿,“先生,對不住,對不住……“


    陳叫山從地上捏了一根火柴,折兩截,火柴頭丟棄,火柴梗熟練插入雪茄尾,另揀起三根火柴,並作一股,“嗤——”地在火柴盒上一劃,點燃了雪茄……


    “火柴並根,硫磺味兒相互傳遞,能襯出最好的煙絲真味……”陳叫山長長地籲出一條細細煙線,“小兄弟,學著點兒……”


    “先生,你要照什麽相?”年輕夥計被雪茄煙,嗆得連連咳嗽,笑問。


    “好幾年沒回老家了,家父思兒甚切,就照張相片,寄回老家去,以解思情嘛!”陳叫山悠悠彈著煙灰,“照得精精神神的……”


    “沒問題,沒問題……”年輕夥計笑說,“先生,請跟我到更衣室挑選衣服。”


    照完相,陳叫山付了錢,年輕夥計開完票,將那盒火柴丟過來,“先生,我這兒沒人抽煙,這盒火柴送你了,歡迎下次光臨!”


    回到金萊爾酒店,陳叫山關上房門,掏出火柴盒,滑開,從裏麵取出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明日下午三點半,戈登路,千思睿洋行,414方案取貨。”


    陳叫山擦燃一根火柴,將紙條卷成細條,燃其成灰……


    拉開窗簾,陳叫山望著窗外的太陽,紅彤彤的,在黃浦江上灑下一道長長方方的紅暈,紅紗一般……


    鵬天和三旺、麵瓜回來了,麵瓜從皮包裏掏出一張紙,遞給陳叫山,“先生,孫伯領我們尋了這一家貨行倉房,地方小了點兒,不過租金挺合適的……”


    “嗯,不錯,不錯!”陳叫山笑著連連點頭,旋開鋼筆筆帽,唰唰唰地在租房協議上簽了字,將協議遞還給麵瓜,“漢口過來六船貨,本身都是老主顧的關係,也不大壓倉,這庫房是足足夠了……”


    三旺遞來一張請柬,“先生,杜公館的人送來請柬,杜先生約你晚上七點在天翠閣吃飯。”


    “好,曉得了。”


    “對了,先生,儀鳳路堂口的兄弟,幫著打聽到了一件事兒……”鵬天隨即又匯報說,“史痦子有個姘頭,在天暉電影公司串龍套,藝名叫沈芳雪……先生你看,我們要不要把那臭婊子綁了,給狗。日的史痦子來個……”


    “不不……”


    陳叫山笑著連連擺手,“下作,太下作!事兒到最後,交底兒的時候,讓史痦子還笑話咱沒本事,隻會耍些小癟三伎倆!再者說,一個女人而已,史痦子要是不認卯,那咱可不就白忙乎了?”


    “是,是是,先生高見!”


    兄弟們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晚上七點。


    天翠閣。


    陳叫山走到大堂樓梯口,遞上請柬,兩位彪形大漢看過,便伸手相請,“陳先生,三樓定風波,請——”


    陳叫山一步入“定風波”雅間,但見杜先生坐於大圓桌前,身側站著十個黑衣短打漢子,個個如塔雄武,除此,雅間再無別的客人……


    坐定後,杜先生親自執勺,為陳叫山舀了一碗傘菇蛇羹湯,陳叫山連忙致謝,並說,“杜先生,待客人到齊吧!”


    “今兒沒別人,就咱兄弟二人!”杜先生微笑著,又給陳叫山身前的長條盤裏,夾了一隻大龍蝦……


    “叫山,你實在不夠意思啊!”


    杜先生端坐著,板了臉說話,“上一回,我跟你說,在上海遇到任何難為事兒,你盡管跟我開口。可你倒好,地盤都被人家搶占了,還自己扛著,也不跟我說……”


    “其實……”


    陳叫山剛一開口,杜先生又將其打斷了,“叫山啊,咱都是兄弟,理當相互幫襯著,寬道快馬江湖平,你說對不?”


    “我曉得的:你有方法,有辦法,從來就沒有你陳叫山啃不動的硬骨頭!”杜先生輕籲一氣,“唉,可橋歸橋,路歸路,你給我一個麵子,此事讓我來處理,你也就可以騰出手,忙些別的事兒嘛!”


    “大哥,我其實不是不想跟你說……”陳叫山端起高腳杯,搖晃著杯中紅酒,“隻是……我現在還有點兒掣肘之事,不好跟史痦子撕破臉皮的……”


    起先陳叫山與169號情報站的同誌們,研究策劃破冰行動方案時,在南京政府潛伏的吳先生,傳來絕密指示:由於南京直係特派員,是政府秘密委任的,屬於特一級別機密,一般人甄別其真偽難度,實為大難!因而,在為陳叫山策劃特派員身份時,索性不用化名,就直接用“陳叫山”。


    假作真時真亦假!


    經過縝密策劃論證,醒獅同誌判定出:在上海,即便是錢市長,也不敢、不便、不能去細究甄別直係特派員的身份……


    陳叫山曾隨國。軍海軍,參與了江陰海戰,並自沉貨輪,用以封鎖長江航線。僅憑這一點來講,陳叫山就足夠擔負抗日英雄之名,由此延展去,南京政府秘密任命陳叫山為直係特派員,於情於理,皆合邏輯的!


    電光火石之間,陳叫山腦海中冒出了一個想法——


    既然自己已然是南京直係特派員,在用這一身份,即將與史痦子、錢市長等人接觸之前,何妨將戲做足,再加上一層保險:先暗示於杜先生,令其相信自己是南京直係特派員!


    在上海,杜先生隨便眨一下眼鏡,黃浦江都要起幾層波粼,隨便咳嗽一聲,吳淞口便生驚濤駭浪的……


    倘若杜先生認可了自己特派員身份,那麽,在上海,還有誰敢不認可?


    當然,這樣做,也是存有一定風險的!


    一旦杜先生與自己因某種利益關係,撕破臉皮了,那麽,以杜先生的能量,揭穿自己的身份,那整個破冰計劃,都將付之東流了。


    杜先生的能量越大,自己身份被揭穿後的後患越大……


    誠如醒獅同誌所說“我們須精心策劃,細膩求證,縝密實施,將潛在風險,降至為零……”


    因而,現在這樣的想法,是違反組織紀律的!


    但陳叫山覺得:事能守規矩,又能逾規矩,方為精妙之策!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機會,永遠與風險孿生!


    選之必慎,應之必決,稍縱即逝,不複再回!


    現在,在這天翠閣酒樓,杜先生有意幫助自己,將話都遞到嘴邊了,自己該怎麽應?


    婉拒之,駁了杜先生的麵子。


    順應之,反倒損害了破冰計劃的既定方略。


    那麽,何妨就拋出一個直係特派員的說辭來——這,是一個最好的理由!這也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向杜先生透露特派員身份,應時,應情,應理,恰到好處!


    試想一下,此時若不說,日後還有說的機會嗎?


    日後,在某時,某處,某情形下,倘若說出來,便盡顯刻意與機心了……


    神遊思慮至此,陳叫山將高腳杯與杜先生的杯子,“咣“地一撞,兀自幽幽地咂了一口紅酒,唏噓著說,“不瞞大哥,小弟現在擔著一南京特派員的虛職,在上海,跟史痦子、錢市長他們,多有共處的,有些事兒……”


    “恭喜兄弟!”


    杜先生是何等樣人,一點即通,何須贅語?


    兩隻高腳杯,再次“咣”地一撞,平日不擅飲酒的杜先生,竟“咕咚咕咚”幾大口,將杯中紅酒喝盡了……


    從杜先生喝酒的爽快,眸子中閃爍的那一絲光亮來看,陳叫山知道:這一招,幹得漂亮,成功了!


    有了杜先生這一層保險,自己特派員的身份,越發真實!


    當然,既然是南京直係特派員,無論嘴上怎麽說出了花兒,特派證是必須要有的!


    次日下午三點半。


    戈登路。


    千思睿洋行。


    陳叫山站立在櫃台前,將手掌放在櫃台上,手心朝上,手背朝下,看似無意,輕輕地連續拍打了三下,“您好,那個咖啡色八音盒,可以拿給我看一下嗎?”


    一位穿著穿著紫色高領無袖旗袍的中年婦女,麵帶笑容將八音盒拿了過來,遞向陳叫山,“先生,這八音盒顏色黯淡了些,你要是送女朋友,我建議你買那個玫瑰紅的……”


    “顏色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音質好,耐用!”陳叫山將咖啡色八音盒,在手裏反複翻轉著端詳察看,末了,笑說,“成,聽大姐的話,那就要那個玫瑰紅的……”


    帶著玫瑰紅八音盒,回到酒店,陳叫山用螺絲刀旋開底座,從裏麵取出了一個黑色塑料小本:封皮黑色燙金字,青天白日居於左上角,粗黑燙金字體,呈一彎弧排列:“國民政府軍委會直係特派委員會”,與之垂直並下的三個隸體大字為“特派證”……


    陳叫山將其翻開,相片上的自己,一頭短發,精神抖擻,目光熠熠。相片右下角,壓踏了鋼印“國民政府軍委會直係特派委員會”……


    陳叫山抬腕看了看手表,抓起酒店房間的電話,“嗤嗤”地撥旋號碼,待那邊“喂”了一聲,便低聲說,“351800,258794,嗯,39001446……”


    掛斷電話,陳叫山深吸一氣,重又抓起話筒,旋撥了號碼,片刻後,大聲說,“您好,史家花園嗎?請史先生接一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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