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芸鳳向陳叫山提出,欲以祠堂受罰的方式,清贖自己對於盧家積下的罪孽,並稱:受罰之後,自己便離開盧家,遠走異鄉……


    “二小姐,祠堂受罰一事,我須向夫人請示,畢竟……”陳叫山話說半截,看了一眼盧芸香,觀察盧芸香的神情之反應……


    “好。”


    盧芸香點點頭,再無多言……


    盧芸香遂即回了自己的住處,對吳媽說,“吳媽,我餓了……”


    “嗯,嗯……”吳媽眼含熱淚,笑容在臉,嗔怪起了盧芸香,“娃娃在肚裏催你哩,可不敢再說不吃了……”


    吳媽出去給盧芸香端飯了,盧芸香環視著自己的閨房,一切如舊,又幹幹淨淨,即便是當初自己隨寶子逃離時,搭放在窗前的那小獨凳,仍舊原樣地擺放著。


    時光仿佛流轉著,似倒流的河水……


    盧芸香的眼淚流了下來,走到那獨凳前,將其搬回屋角,抽泣著,將一盆水仙,放在了獨凳上……


    陳叫山來到夫人住處,尚未進屋,便聽見夫人在說著話,“你們,應該明白我的心,明白盧家,如果真的是明白了,想開了,也就沒有什麽委屈與不委屈……”


    禾巧和盧芸鳳分坐在夫人兩側,禾巧一轉頭,最先看見了陳叫山,便站立起來,夫人和盧芸鳳,遂即看見陳叫山朝屋裏走來,盧芸鳳將頭一低,夫人卻笑著問,“叫山,話說好了?”


    “二小姐方才去看了老爺,她說她對不住盧家,願意在祠堂受罰……”陳叫山望著夫人的臉,夫人卻並未如陳叫山想象的那般情緒激烈,隻“哦”了一聲……


    在過往,無論是祭拜,或是受罰。二小姐盧芸香從來不曾進入過祠堂,這是盧家上上下下都知曉的事情。


    據禾巧說,有一年清明節,盧芸香尾隨盧家子嗣,偷偷摸到祠堂門口,趁眾人在祭拜之時,貿然闖了進去。被家丁發現……


    夫人叱責了盧芸香,讓夥房鏟來一篼草灰。在祠堂院門外,灑了一個小圈,讓盧芸香站立其中,不許出圈,守上一天!


    盧芸香在草灰圈裏,站了片刻,便跑出圈子,去質問夫人,夫人並不作答。隻派人將盧芸香又押回草灰圈裏,並讓兩個家丁專門盯著。


    那時,老夫人還健在,老夫人拄著拐杖,來到草灰圈前,告訴盧芸香,“你娘做了忤逆之事。褻瀆盧家列祖列宗……不讓你入祠堂,是為了你好,為了盧家後世子孫,都好……”


    那天,盧芸香在草灰圈裏蹲著,哭了一天……


    如今。盧芸香提出要入祠堂受罰,陳叫山原以為,夫人定會反應激烈,未曾想,夫人卻隻“哦”了一聲……


    這,令陳叫山頗感意外。


    “叫山啊,如今盧家大小事體。你都做主的……你若同意她進祠堂受罰,就去安排吧!”夫人淡淡說著話,語氣蒼涼而平靜,末了,又補充一句,“祠堂受罰事宜,家規條律,這些,你都不曉得。讓譚師爺協助你辦吧……”


    陳叫山去譚師爺住處時,譚師爺和盧恩成正在喝茶聊天,下人上前稟報,“師爺,陳幫主過來求見……”


    譚師爺委實吃了一驚!


    “少爺,你且先到內屋回避一下……”譚師爺起身讓盧恩成進了內屋,忙又將桌上的茶碗,收拾了,這才將袖子兩彈,拿出一本書,正襟危坐,悉心閱讀起來……


    “譚師爺,許久未來拜訪,近來可好?”陳叫山走入房中,拱手見禮……


    “好,好好,陳幫主來探望老朽,老朽深感榮幸……陳幫主,請上座!”


    兩人簡單寒暄一番,陳叫山便將盧芸香自願入祠堂受罰一事說了出來,譚師爺心下忽地一鬆,遂又忽地一緊……


    心弦之鬆,是緣於陳叫山前來,並未如譚師爺所料那般,來質問,或者探索什麽。


    而心弦之緊,則是因為,譚師爺覺得:寶子盡管是死了,可二小姐盧芸香在山上那麽久,定然知曉許多過往之事……這些過往之事,會不會傳到陳叫山耳朵裏去呢?


    二小姐要入祠堂受罰?這究竟是二小姐自己本人之意願呢,還是夫人的意思,或者,是陳叫山的某種計謀所為?


    在盧家大院,二小姐不入盧家祠堂,是人所共知之事!


    如今怎地就要入祠堂受罰?


    此事頗多蹊蹺,由不得譚師爺心下疑惑,揣度,心弦一緊……


    盧家曆來的祠堂活動,尤其是頌願、祈福、家規家法之梳理,公示,都少不得譚師爺參與。


    可是,現下是二小姐入祠堂受罰,這是一個“眼皮上挑刺兒”的活,深不得,淺不得啊!


    倘若自己將受罰程式,定的過重,二小姐心下生恨,必然會報複自己!甚至,在祠堂那種地方,二小姐當場發飆翻臉,將自己曾經設計陷害陳叫山,委派寶子進入取湫隊之事,全然抖落出來,那自己的老臉,該往哪兒擱?


    倘若自己一味求受罰之輕,夫人那一頭,恐怕又不好過……


    譚師爺思慮之間,便說,“夫人對於此事,是何態度呢?”


    陳叫山此際也在不斷思慮著……


    在等待譚師爺接話之空時,陳叫山看見譚師爺眉頭一鬆一緊之變化,便大許猜出了譚師爺內心之動蕩……


    譚師爺將話接了,反問夫人的態度,陳叫山當然不可能說,自己已然是盧家中流砥柱之類的話,便說,“夫人的意思是,譚師爺你對盧家祠堂活動熟絡,盧家家規家法,也是精熟在心,讓我來請教於你……”


    “哦……”譚師爺默默點著頭,麵容上風平浪靜,內心卻已波濤洶湧,越發覺得此事非同一般了……


    譚師爺表情之凝然,皆被陳叫山看在眼裏,分析於心……


    如今的陳叫山,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說話做事,僅憑一股子豪氣,僅僅信奉大義為先,而不能體察人情的陳叫山了。


    “此次祠堂受罰以後,二小姐便會離開盧家,遠走他鄉,也算是清贖了她對盧家犯下的罪孽……”陳叫山思忖之間,故意拋出這一話,看似無意,實則頗具機心……


    很多事情,總是連環相套,矛盾而統一著——


    假如,當初譚師爺沒有設計出取湫一事,陳叫山在盧家,在樂州城,興許也是庸庸碌碌,何能達到如今之地位?


    原本是為陷害陳叫山,反倒成就了陳叫山。


    假如,譚師爺當初沒有安排寶子,進入取湫隊伍,寶子也不過是盧家大院的家丁頭目而已,不會跌落太極灣的鐵索橋下,後又被瘸子李救起,成了野狼嶺的二當家。


    寶子如果沒有成為野狼嶺的二當家,盧家也就不會遭遇縱火暗襲,三太太不會因此喪命,老爺不會因此悲傷鬱氣,癡傻偏癱了去……


    那麽,說到底,盧家如今之境況,一切之一切,其根源,是源於譚師爺的取湫之計麽?


    陳叫山無數回地想過這個問題——到底是譚師爺成就了自己,還是天意成就了自己?


    盡管很多次,陳叫山都感知並懷疑到了譚師爺頭上,懷疑到是譚師爺安排寶子進入取湫隊,意欲謀害自己的……但是,寶子與瘦猴那些人,皆已失蹤死亡,這樣的懷疑,沒有一個具體之證據……


    即便陳叫山無數次想找譚師爺,質問、探索取湫之真相,可始終沒有一個合適契機!


    陳叫山一度想將此事,無限製地擱淺下去,但剿匪歸來,又聽聞到發生在唐家大院的道士裝神弄鬼之事,陳叫山第一時間,便隱隱地又懷疑到了譚師爺身上……


    因為,這般裝神弄鬼的幽冥之計策,除了譚師爺,還有誰能籌謀得出?


    現在,二小姐要入祠堂受罰一事,落到了譚師爺身上,譚師爺表現出來的種種凝慮之表情,讓陳叫山隱隱覺得——這是一契機,一個解開許多舊事玄機的契機!


    於是,陳叫山適時地拋出一個概念,說出“此次祠堂受罰以後,二小姐便會離開盧家,遠走他鄉,也算是清贖了她對盧家犯下的罪孽……”的話,這一句話,像是給譚師爺拋下的一個誘餌,又像是給譚師爺敲下的一記警鍾!


    譚師爺的凝慮表情,給了陳叫山一個提示:如今,二小姐盧芸香,在譚師爺的心中,猶若一個定時炸彈,一個燙手的山芋!譚師爺巴不得二小姐死,或者,巴不得二小姐早些離開盧家,走得越遠越好……


    陳叫山在說這句話時,特地將“清贖了她對盧家犯下的罪孽”,加重了語氣,暗暗地給予譚師爺以警告——盧家遭遇的劫難,不也正是拜你譚師爺所賜麽?


    “哦,哦,是這樣啊……”譚師爺默默點著頭,以手撫著胡須,若有所思……


    譚師爺盡管表現得城府似海,心跡不露於表,但在陳叫山的眼中,一切,皆已昭然……


    “譚師爺,祠堂受罰之事,非同小可!老爺如今自然不能參與其中,夫人身子骨也不大好,我想,我們不如找少爺來商量商量……譚師爺以為如何?”


    陳叫山明知譚師爺之七寸,卻偏就猛朝七寸處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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