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山剿匪,修造破損房屋,於盧家整體而言,皆要事!


    陳叫山出於情勢緊急,未將諸多事體,捋得那麽分絲分縷的細致,亦是有緣由。


    譚師爺站在侯今春、楊賬房、魏夥頭三人身前,聽著他們話不投機之由,慢慢嗅出了一些味兒……


    如今之盧家,以“亂如一鍋粥”闡之,毫不為過!


    老爺子時好時不好,整日的五迷三道,癡傻懵怔,吃喝拉撒睡,皆無正常,甚至連屁臭木瓜香,怕都分不大清!沒準哪天,就過了去了……


    夫人經受一劫難,身子骨明顯大不如以前,柳郎中幾番調治,也未有立竿見影之效……


    少爺盧恩成,無法為盧家接續香火,不視自身問題,認定少奶奶唐慧卿不中用,經這劫難,越發懶於盧家大小事務,頗有些渾渾著過,噩噩著熬之意……


    三小姐盧芸鳳,一心嚷叫著,要建一所新式學堂,遲遲未有進展……整日價,要麽同那個薛靜怡薛小姐,吟風弄月,說些無關痛癢的閑言聊語,要麽,就去找那鄭半仙,推演占卜,問爻索卦,淨弄些玄虛無邊際的事兒……


    二太太謝菊芳,老好人一個,逆來順受,低眉下氣,沒有呼風喚雨的本事。


    四小姐盧芸霞,年紀尚小,沒心沒肺的一個鬧哄哄的丫頭片子……


    除此,侯今春、楊賬房、魏夥頭、潘總領、馮總管、王廠長、常海明,對了,還有禾巧——這些人,都是“幹事”的人,各忙各的,都不是“悟事”的,就像那陀螺,有鞭子抽了,就轉,轉久了。就停,再抽,再轉……不足為慮也!


    惟獨一個陳叫山,是一異數之存在!


    嗯,可以看得出來:在如今之盧家,每一個人,都對陳叫山存著看法的。這些看法,有好。有孬,有頌讚,有嫉妒,有良性期待,便自有惡性期待……


    隻要抓住這一契機,下好幾手棋,起先那半盤之困局,或可一解!


    現在,就需要定準幾顆重要棋子。這侯今春……或正是勝負手!


    “侯幫主,楊賬房和魏夥頭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大家都為盧家做事,紅臉黑臉,全都奔著為盧家好的,並無異心。對吧?”


    “楊賬房,魏夥頭,侯幫主跑船歸來,勞頓困乏,還操心這些瑣碎事務,言語之間。縱有不周處,也非本意嘛!何況,陳幫主現在有剿匪大事,事有巨細,不能全麵關照,我們多方協調,也就好了嘛!你們說是不是?”


    譚師爺左替侯今春說話。右又不得罪楊賬房、魏夥頭,操著菜刀切豆腐,刀下手起兩麵光……


    侯、楊、魏三人,果真再無爭吵,皆覺受用,各自散去,各忙各的了……


    入夜,譚師爺派人去約了侯今春和盧恩成,三人去了萃棲樓……


    萃棲樓老板何正寬,對於譚師爺、侯今春、盧少爺三人的到來,稍感意外,又覺情理之中,便熱情招呼,特地分派了一間上等客房,擺下酒筵,款待三人……


    何老板抱著酒壇子,為三人分別倒了好酒,逐次敬喝了,便退身出去,連帶將侍應的幾位美女,一並領走,留下私密空間,以供三人暢聊……


    幾碗酒下肚,侯今春和盧恩成,先有了三分醉意,而譚師爺卻是雲淡風輕,一再地招呼侯今春和盧恩成吃菜喝酒,並不談及更多……


    “譚師爺,你今兒晚上,約我跟侯幫主出來喝酒,是有事情要說吧?”盧恩成終究憋不住,吃喝一陣,終於問了……


    “要說沒事兒,也是沒事兒……要說有事兒,自然也就有事兒……”譚師爺為盧恩成、侯今春瓷碟裏夾了菜,又操起湯勺,分舀了兩碗銀耳蓮子湯,分放在二人麵前,“一段時間來,盧家遇到些不順頭的事兒,老朽愚魯,也不能為盧家盡些正力,頗感慚愧,惶惶難免啊!


    譚師爺說著話時,起初眉頭皺著,言語間,頗多唏噓感慨,繼而笑容綻出,又現出釋然、輕鬆、欣喜、可盼之神情來,“如今好,侯幫主一行,載譽歸來,盧家上上下下,又是一片井然盛景,老朽頗感欣慰哪!來——我們為侯幫主一路辛苦,凱旋而歸,幹上這一碗!”


    三人三碗酒,一碰,皆喝幹了……


    在侯今春和盧恩成麵前,譚師爺終究是城府似海的老江湖,言語時機,說話深淺,話題鋪墊,皆有韜略,無印無痕……


    譚師爺先從今兒早上,侯今春和楊賬房、魏夥頭,因修造房舍爭吵之事入手,說了些冠冕堂皇的閑話、油話、漂亮話……


    此話頭說完,自又是一碗酒!


    而後,譚師爺便又順理成章地說起了盧家的錢的問題,說得是憂心憂國憂家憂民眾,一派凜然大義,滿口責任擔當之語……


    話至一段,再是共舉一碗酒!


    果如譚師爺所料,幾碗酒下肚,話又到位時,盧恩成便打了個酒嗝,問侯今春,“侯幫主,聽聞陳叫山在跑船時,得了一大筆寶貝?”


    不提這一茬,侯今春倒不悶悶,一提,侯今春心裏那股子不痛快,便又泛湧上來,親自抱起酒壇子,為盧恩成、譚師爺倒了酒,自己率先端起碗來,兀自喝幹了,以袖子一抹嘴巴,歎著氣,“少爺,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陳叫山就是得再多寶貝,那些寶貝,現在姓不姓盧,也都是兩說呢……”


    侯今春紅著臉,哈著酒氣,將船隊跑船經過瓦橋鎮,如何大破通幻神教,如何得來十幾箱的金銀財寶,盡皆敘述了個詳詳細細……


    “哼……他用的是盧家的船,領的是盧家的人,弄到了寶貝了,就不關盧家的事兒了?”盧恩成將筷子,朝筷架上使勁一拍,“他陳叫山翅膀硬了,就忘了自己當初拿筒瓦喝粥的事兒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譚師爺靜靜坐著,也不插話,也不笑,也不皺眉,不怒不喜,風平浪靜……


    盧恩成這般說話,扯起了陳叫山的諸多不好來,侯今春便就順水推舟,也牢騷滿腹,抱怨多多,說著說著,聊著聊著,侯今春便提起了陳叫山在女兒梁營救地下黨的事兒了……


    譚師爺聽到這裏,忽地眼前一亮……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端起酒碗,“來,來,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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