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之前恍若有無的籌謀,被長袍老者的一句話,猶然點清了……


    與乎同時,肖隊長朝長袍老者瞥去,似被其窺破心跡了一般,目光中,充滿陰狠和憤怒……


    敬重與仇視,一刹裏,皆在長袍老者身上交集了!


    “肖隊長,正如這位老先生所言,你願意修橋,錢就不是問題!”


    陳叫山和肖隊長的目光,都從長袍老者的身上,抽離而回,相互對望了……


    “哈哈哈……”肖隊長忽地大笑起來,圓圓的肚皮,一個勁兒地抖著,笑音漸落時,又一臉陰鬱了,一字一句說出的話,仿佛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一般,“好,好,橋我修……”


    話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接下來,便是討論具體修橋細節的時候了。--


    很顯然,這麽多人圍聚在江灘上,於討論事情而言,多有不妥。陳叫山便揚臂朝坡上指去,“走,我們到梁頂橋頭去談……”


    陳叫山在圍觀人群中一掃視,喊過來老邵和通山老漢,眾人一起朝梁頂走去……


    之前的劍拔弩張,化為了如今的平和場麵,兩岸圍觀的鄉親們,見陳叫山與肖隊長他們,要到梁頂上去,人群便就此分散開來,各自走去了……


    在芭蕉林中穿梭,陳叫山見幾個當兵的,呈前後左右之勢,包夾著長袍老者,一步步在前麵山道上走,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絲悲涼!


    在這些當兵的眼皮子底下,陳叫山無法同長袍老者交流更多,陳叫山想了解長袍老者背後的故事……在如今這樣一情形之下,長袍老者屬於要犯,陳叫山可以通過自己的方式,脅迫肖隊長答應修橋,但卻沒有更好的辦法,將長袍老者營救……


    有些底線,終無法去突破!


    有些悲涼和無奈,便在胸中……


    肖隊長一邊走,一邊地望著長袍老者的背影,心中則充滿了憤恨和糾結……


    對於剿匪過程中,羈押之要犯,視其情況,可以采用交於上峰,便以審問更多情報線索,也可采用明裏流放、暗地控製之法,用以挖掘出更多同黨!


    而肖隊長此際產生了一個感覺:陳叫山這一眾人,其心深莫測,提出修橋之事,似乎顯得別有用心……而在這一情勢之下,自己又無法提出拒絕修橋的合理理由……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陳叫山他們的意圖,在於拖延,在於要營救赤。匪要犯麽?


    肖隊長越想越覺得此事頗為蹊蹺,越想越覺得後怕了……


    而此際,陳叫山也在內心複雜地鬥爭著……


    現今這情形,將這剿匪縱隊第七分隊的人,全部幹掉,將長袍老者解救,對於我陳叫山而言,並非是難事!


    但這麽做的結果,必定使自己成為政fu通緝之重犯!


    船隊所有的兄弟,也都難逃幹係,一意妄為,連累眾人……


    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長袍老者此際也在心底思考著,猜測事情發展至如今局麵,究竟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昨天夜裏,我為掩護賀先生他們四人逃走,特地選擇了相反方向的路線,製造諸多假象響動,成功引開剿匪縱隊這一幫酒囊飯袋……


    賀先生他們順利過了淩江,並砸斷吊橋,在陳叫山他們撐船過江之前的那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肖隊長的部下,在船隊搜查,在女兒梁各處搜查,沿官道各個方向追攆,都沒有找到賀先生他們……


    隻有一種可能賀先生他們被陳叫山安全隱藏起來了!


    如此說來,自己大可以安心,可以釋然了……


    可是,陳叫山他們一夥人,又忽然向肖隊長提出修橋之事,其真實之用意,莫非,是想將我解救麽?


    倘要解救我,勢必要有一場血戰!無論解救成功與否,因於這一血戰,陳叫山他們日後必定成為政fu通緝之重犯!


    如果說,陳叫山是以修橋之事,拖住肖隊長,伺機尋求著解救我的方案,那麽,拖得時間越久,解救成功的可能性,或會大增,或根本無益,而同時,拖得時間越久,安全隱藏的賀先生他們,反倒就越不安全了……


    唉,這一切之一切,最大的難處在於,陳叫山他們,肖隊長他們,我,三者之間,隻能是相互的猜測和思量,終無法有明麵上的交流……


    思慮凝然之間,長袍老者的腦海中,便又回響起陳叫山起先關於修橋之事的交流……


    “你們追剿不利之時,遇到江河,便是江河阻隔之罪?遇到高山,便是高山遮擋之罪?遇到車壞了,便是車拋錨之罪?遇到馬跑慢了,便是馬偷懶之罪麽?依照你的說法,凡有利於剿匪之大計的事,再多困難,也要辦成,那豈不是江河要被填實,高山要被鏟平,車輛要被問責,馬匹要被處決?”


    “此橋乃兩岸鄉親們唯一的連接之橋,走親戚,做買賣,互通有無,離不得這橋!原先抬抬腿的事兒,現在倒要撐船鳧水才成,這難處,這苦處,找誰訴去?”


    “再說,兩岸鄉親們每年三月十二,都辦賽歌會哩,上橋對歌,以歌傳情,此風俗都傳了幾百年了。你們來鬧了這麽一出,橋斷了,歌對不成了,親相不了了,風俗被壞了,這筆賬,又該找誰算呢?”


    “試問,你們的所謂大計,是坐地辦事,還是要四方奔走?你們今兒來一鬧騰,橋斷了,拍屁股走人了,下一回,別的隊伍過來了,也是幹著重中之重的大計,在這淩江岸邊,生生被阻隔了,過不了江,耽擱了大計,那麽,這個罪責,誰來承擔?”


    忽然之間,長袍老者的思緒變得清晰起來了


    其一,陳叫山要求肖隊長他們修橋,是對剿匪縱隊心存敵意,卻又奈何不得的憤懣、糾結情緒之外化!


    其二,在這男兒坡和女兒梁,一座橋,對於連接兩岸百姓,的確有極為重要之意義!生活實際層麵的,風俗文化層麵的,都有,都重要……


    其三,因為肖隊長他們的追攆行為,致使吊橋被砸斷,陳叫山原本有意修橋,但是,如此一來,橋若真由陳叫山他們修成了,便成了陳叫山與我們的同誌,有暗中交集的物證和把柄!


    對,陳叫山這麽做,是有其道理的!


    橋,終究要修!


    我們的同誌,終究要將我們未盡之事業,進行下去!


    “肖隊長,我們到橋頭去看看?”長袍老者思想至此,便向肖隊長建議著。


    昨個夜裏,那幾個過江的赤。匪,究竟是怎樣將橋砸斷的?肖隊長心中好奇,也正欲到橋頭去看看……


    “你們看,這兩岸之間的岩壁對立,再建新橋時,無須重新鑿挖岩洞,就依這舊橋橋頭……”一行人穿過岩洞,來到女兒梁橋頭,通山老漢指著橋樁所在的岩壁說,“修橋的工程量,就大大減少了……這都是老邵他們一幫老工匠,當年反複察看過的……”


    通山老漢拍了下老邵的脊背,希望老邵談一下修橋的想法,而老邵現在心中頗為煩亂起先修橋,原本是個簡單的事兒,現在這一番鬧騰下來,讓人總感覺,這橋修得不簡單,修得別有意義了!江湖中人,剿匪縱隊,地下黨……這種種勢力糾葛之下,這橋還有那麽簡單麽?


    “邵伯,修這新橋時,很多事情還是要你把關哩……”陳叫山見老邵沉默著,便以話語通和他,“你是修橋的老前輩,有你監督把關,這新橋一定修得結實穩當!”


    “唉,我老了,不中用得很了,年輕人修新橋,我也隻有搭個下手了……”老邵言語中充滿了唏噓感慨……


    “你們算計過沒有,這新橋修成石拱橋,得需要多少錢?”肖隊長現在最關心的,就是錢的問題。


    大家的目光,皆投到了老邵和通山老漢身上,老邵卻不願意說話,通山老漢便說,“這事兒我們老早就合計過,差不多得六千個大洋……”


    六千大洋?


    肖隊長一聽這錢數,眼睛瞪得圓如雞蛋,頓時怔住了……


    “這橋我修不了,修不了……”肖隊長連連地擺手……


    長袍老者站在橋樁一側,看著橋樁上斷裂的套環,以及旁邊跌落的兩塊尖棱大石頭,眼前仿佛浮現出了賀先生他們四人過江後,搬起石頭拚命砸橋的情形來了……


    “肖隊長,這橋你必須修!便是六萬大洋,你也得修了……”長袍老者轉過身來,麵向肖隊長,冷冷地說。


    肖隊長心底的憤怒,一下被激起了,心說:修得了修不了,輪得著你一個赤。匪要犯來插嘴麽?陳叫山他們跟我頂杠,你憑什麽?於是便說,“修得了修不了,幹你何事?你再在這兒唧唧喳,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長袍老者忽然大笑起來,那花白的頭發,在江風吹拂、陽光斜照之下,抖顫不已,“羈押情報重犯途中,跨越淩江吊橋之時,吊橋斷裂,致使情報重犯墜江身亡,這相關之罪責?你們可擔當得起嗎?哈哈哈哈……”


    長袍老者的話,令所有人都感到有些迷怔……


    陳叫山猛然醒悟過來,要上前去拉拽長袍老者時,卻為時已晚長袍老者大笑之間,縱身一躍,朝著橋樁之下的懸崖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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