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灘白沙小路,被牛毛細雨打濕了,浸潤了,人腳踩上去,酥酥軟軟,留下了腳印,串串清晰……


    愈朝女兒梁走,愈近了,飛架兩岸的吊橋,反倒看不見了,被寬寬大大綠綠的芭蕉葉遮住,用手撥拉開,嘩啦啦響,細碎的水珠珠,便就打濕衣袖……


    陳叫山與船隊眾兄弟,隨跑事的老漢,獻花帽的娃娃,穿過芭蕉林,一路朝上走。一出芭蕉林,山勢一高,吊橋又出現了。


    幾個跑事的老漢,走得累,氣喘籲籲,一屁股坐在了石頭上,連連地笑著擺手,說他們老了,不中用了,抵不上年輕人了……


    一路行走來,陳叫山與跑事老漢們,邊走邊諞,跑事老漢們已曉得,原來這浩蕩船隊的領頭者,便是樂州陳叫山,取湫解旱的大英雄咧!


    而陳叫山,也曉得了賽歌會的諸多風俗禁忌……


    在男兒坡、女兒梁的人們心中,一年當中,三月十二這一天,最是重要,比之除夕,比之中秋,都要重要!


    每個人對於三月十二賽歌會的理解,都不一樣:年輕後生,年輕姑娘們,自然是衝著相親,衝著看哪個姑娘皙氣,嗓子亮,哪個後生英俊,身子壯!便是一時相親不成,男男女女相互那麽一望,嘻嘻鬧鬧一番,也足令人心歡,好多天吃飯都香……


    在娃娃們的惦念裏,三月十二這一天,可以穿最新的衣裳。爹娘要是想隨便弄件衣裳糊弄過去,娃娃們就可以放開膽子地哭鬧,那些過來串門的鄉親聽見了,便就數落孩子爹娘,“一年就這一天麽,打娃娃做甚?”


    在那些祈願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人皆康壽的老者之願景中,這一天,天上神仙,會察視這一片土地的。三月十二行祭祀之禮,虔心禱告,最為靈驗。


    在那些貨郎擔,小推車販子的籌算裏,賽歌會這一天,人多,喜慶,人人都高興,舍得花錢!便以麻紙包了葵花籽、花生、鬆籽、杏仁、核桃,或采摘了山間的紅溜溜的櫻桃,水靈豔豔的草莓,在淩江兩岸售賣,一準賺!


    對於那些常年生著病,腿腳不利索的病弱者而言,這一天的歌聲,這一天的熱熱鬧鬧之氣息,這一天男女老幼的大聚會,這一天的一張張笑臉,包括,這一天的天氣,都是充滿靈氣、靈光的。被人攙扶了,或是坐了板車,拄了拐杖,翻山越嶺,不畏遠路,也要來一趟,讓那病中的晦黴,就此被衝散了去,蕩滌一盡罷……


    那些牽媒說親的媒婆、媒公們,也愛著三月十二,愛得很!設若說,高明的牽媒者,猶若精通兵法的將軍,此一日,便是他們探測軍情的大好時機!誰家的姑娘愛臉紅,常年躲閨房,難見芳容;誰家後生勤快,常年馬不停蹄忙乎,鑽山哩,跑溝哩,十回有九回遇不上……逮著這一天了,都出來了,都過來了,這邊一瞧,那邊一瞥,依據牽媒者的經驗,哪對兒能成,哪兒不成,心下就有譜了……


    兒女到了談婚論嫁年紀的爹娘們,這一天也是夠忙乎!青年人自己對眼,固然重要,牽媒者尋思琢磨,也是重要,可再怎麽重要,能重要得過自己親自來過眼麽,百聞不如一見,實實在在地看了未來的兒媳、女婿,心裏多瓷實哩?


    一年當中,僅此一天,對兩岸人們來說,比金子都珍貴!


    因於金貴,因為珍視,這一天裏,便有許多的禁忌,人人須遵守……


    平時某某跟某某,就是有再大的敵意與仇視,三月十二這天,相互見了,不能吵罵,更不許動手打架,擦肩而過時,心裏縱有百般切齒之恨,臉上的笑是不能少的。


    誰要是板著個臉,來參加賽歌會,那就是不聰明,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跟所有人都過不去,跟敢子、秋雲的神靈過不去,鄉親們都會數落之,笑話之……


    這一天裏,可以不講輩分,孫子敢去抓爺爺的胡子,孫女可以把奶奶頭上的發釵取下,別在自己頭上玩,低輩分者可以嬉嬉鬧鬧,高輩分者也不能倚老賣老,板了臉數說人,教訓人。誰若是較了真,在這熱熱鬧鬧,笑笑哈哈的氛圍裏,為個芝麻粒大的事兒,爭個臉紅脖子粗,那就是沒趣了……


    笑歸笑,鬧歸鬧,但男男女女在一起了,不能口出淫言蕩語,更不能舉止輕佻,浪蕩無羈,動手動腳,捏捏摸摸的。人們傳遞情感情緒的,唯有歌聲,以歌傳情……


    在眾多禁忌講究中,最最重要一條,便是“賽歌會,賽歌會,上遊下遊船開會……寧要船等小半天,不使橋下靈氣穿……聽歌候船好兆頭,一年財源滾滾流……”


    無論你大小船隊,跑上水,跑下水,遇上三月十二了,歌會不散,船隊就聽歌等候,不可從吊橋下硬闖!一闖,就把男兒坡、女兒梁之間凝合的靈氣,衝穿沒了,把敢子、秋雲的神靈頌願,褻瀆玷汙了。於兩岸人民不好,於船隊自己,也不好……


    “陳幫主,你們這麽大的船隊,在這兒聽歌候船,這麽些年,我還是頭回遇見哩……”一位叫通山的跑事老漢說,“你瞧今兒這雨,多好,濕濕的,有潤氣,又不淋人……這就預兆著,陳幫主你們這買賣,恰是財源更比江水長啊!哈哈哈哈哈……”


    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娃娃,看見通山老漢哈哈大笑,笑得胡子在胸前一長一短地抖,便用手去抓胡子,疼得通山老漢直吸涼氣,卻不惱,順勢就還擊,伸手去那男娃娃的褲襠裏抓捏,“你這崽娃,你抓我胡子,我抓你雀雀……”


    旁邊兩個紮著辣椒辮的女娃娃,便一下轉過頭去,用手捂了臉,連連說,“通山爺爺,羞死了,羞死了,你淨說難聽話哩……”


    陳叫山看著這一幕,也笑個不停,眼見那男娃娃的褲子,被通山老漢快扯下來了,便將胖娃娃一下抱了起來,“走嘍,我抱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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