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江麵……


    在陸上,陳叫山憑十二秘辛拳之絕學,通匯渾化,苦練功,勤習修,可謂所向披靡,幾人可比肩?


    而論到鳧水,不必廣而說去,單就盧家船幫之內,他這個大幫主,其遊速、憋氣、潛水、應變、水下搏殺,都會排到末尾了。。。


    一方水土一方人,天性,技能,依憑於腳下土地,亦受製於腳下土地。


    三國鼎足期,魏軍精於大開大闔,攻殺淋漓的平原陣法;蜀軍尤擅翻山越嶺,穀地、密林、崎道之迂回作戰;而東吳軍士,乘舟擎帆,搖櫓動檣,劈波斬浪,最是拿手!


    蓋因地域之緣由也!


    山北地界,廣袤平闊,沃野阡陌,水域極少。


    山北之人陳叫山,腳踩大地縛蒼龍,一入浪中難敵魚。


    陳叫山見那怪異漁船,順水任漂,船上的漢子,忽地躍身入江,侯今春遂即亦口含匕首,騰躍水下,心中不禁有隱隱之憂慮……


    若在陸地之上,刀槍殺殺,拳腳裹風,白刃紅血,斷筋裂骨,陳叫山皆是不懼的!


    可在水下,那是一個另類空間,正如駱幫主曾經之笑言,水底兩尺鯉,力大蓋猛虎。


    侯今春與那神秘漢子,而今皆潛江底,擊殺纏鬥,立身在船的陳叫山,隻是虛望,愛莫能助,怎不心焦?


    陳叫山持蒿而立船頭,眼定定,耳豎立,心揪緊……


    俗語道,強龍難壓地頭蛇!侯今春雖說馳騁淩江多年,對於三千裏淩江,有著超於常人的了解和理解。但一灣一灘,一漩一浪,真能比那些蟄居一處,經年累月在江麵上撒網捕魚的漁人,了解更多,理解更深麽?


    往凶險了說,倘若侯今春在水下出了事兒,這浩蕩的盧家船隊,三十多艘大小舟楫,一兩百號人,察浪勢,觀水域,闖險灘,渡激流,調舵向,控蒿法,誰人能當此大任?


    月亮又明輝一片了,淩江銀銀亮亮,風輕拂,浪細細……


    倘是正常航行,悠然站船頭,此等江上夜景,足以令人心醉神馳……


    而此際,一切凶險,所有未知,全然在水下……


    越是這般空空幽幽,有力不可使,有眼看不穿,有槍不能射,有刀不及砍的特殊時刻,每個人,都有一種畏懼,莫名狀的畏懼……


    兩軍對壘,馳騁衝鋒,喊殺震天,血濺刀寒,鐵蹄飛沙,戰鼓震天,旌旗獵獵,投入戰鬥的人,是不會畏懼的!


    那是痛快淋漓的殺伐快意,那是生死忽如歸的大開大闔,怎畏,怎懼?


    而這江流默默,月光柔柔,春風習習,水聲潺潺的靜極狀態,是另一種極致狀態,靜到極致,柔到極致,默到極致……那麽,一兩百個精壯壯的漢子,如臨大敵,卻又感虛無,看不見,摸不著,為另一種畏懼的極致!


    船身順流,每一下輕微的起伏顛簸,此一刻,都令人感到心慌……


    沿船一轉,站立著的水手們,手執水鬼鉤索,屏息凝神,靜靜觀察著江麵,四爪彎鉤的水鬼鉤索,隨著船身輕顫,亦輕顫,爪尖上的點點月光,仿佛凝結了一顆顆寶石……


    除了靜心觀察,另有水手,把捏竹蒿,在船身四周,反複撥、劃、挑、撐,以期能感知水下之情況!


    竹蒿一下下撥劃而過,水手們的心弦,一鬆了,一緊了最好能在水下探到異常,拋出水鬼鉤索,掛鉤他個血湧大江!但是,最好又別探到任何異常,隻當一切都沒有發生……


    浩蕩一個龐大船隊,因為一艘怪異漁船,一個神秘的高大漢子,變得戰戰兢兢!


    一兩百精壯漢子,因為侯今春的一道命令,頓時嚴陣以待,神經繃緊!


    “幫主,你看”一位水手眼尖,抬起蒿頭,朝那艘怪異漁船指去。


    陳叫山凝神看去,空空江麵上,那艘靠近左岸的漁船,與船隊隔著約三丈左右,漁船右側江麵,浪花撲騰,有兩隻胳膊上下翻飛,向漁船靠近了去……


    貼近漁船,兩隻胳膊,高高出水,摳住船沿,狠力一扳,一個濕漉漉的水人,“嘩啦啦”一下躍出江麵,口中椰一把匕首,鋒刃寒光,凝於一道,亮亮閃閃……


    “是侯幫主!”有兄弟驚喜地大喊了出來。


    “首船注意,直蒿反撐,抑住速度,後船依序減慢,我馬上過來……”侯今春進了那漁船艙蓬裏,片刻後出來,衝船隊大喊著。


    陳叫山搶先將竹蒿,直直插入船頭前方江麵,左右探及,點實了,悠著勁兒,一下下地反撐,雙腿彎曲,腰身一再朝後擰斜……


    侯今春在那漁船上,取過兩把短槳,側左頻頻劃動,漁船猶如一條飛魚,穿浪過水,不多時,便靠近了首船……


    “媽的,讓那賊人溜了……”侯今春一步躍上首船,抬手抹了一把頭發上的水,吐了一口氣,胸膛起伏不止……


    “侯幫主,你說那船家是賊人?”陳叫山凝眉而問,“他想劫我們的貨?”


    侯今春將上身褂子脫了,露一身腱子肉,將**的褂子,團成一團,發力擰著水,朝江裏吐了一口濃痰,“憑他一個人?就算是三頭六臂,老子也把他****的撕著吃了……”


    有水手拿來了幹衣服,遞到侯今春跟前,要侯今春換上,侯今春擺擺手,坐了下來,又將長褲脫了,一下下擰水,卻歎起氣來,“那賊人很可能是江匪探子,方才故意逆上水,來探我們的貨哩……”


    江匪?探子?


    大家聽了侯今春的話,頓時神情嚴肅起來!


    陳叫山沒有遭遇過江匪,對江匪劫貨之方式,不甚了解。但陸地上的馬匪和山匪,陳叫山卻是知曉的……


    江匪靠水吃飯,馬匪馳騁官道,山匪藏身綠林。


    陳叫山的祖上,陳大腦兮跑大車幫時,遭遇馬匪山匪,數不勝數。陳叫山的爺爺,時常向陳叫山提說過馬匪山匪的劫道慣用伎倆


    或是扮作路人,前來求助,行乞,對貨隊的人數、車馬、刀槍、硬貨、現錢等等情況,先暗暗地打探清楚,做到心中有數,而後離去,通報土匪頭目,決定是否劫道,怎樣劫道!


    或是居高臨下,以草葉纏身,藏於灌木叢中,靜靜觀察,做到“知彼知己”,而後待貨隊,進入設伏重點區域,一聲呼哨,是為信號,山匪呼嘯而至,放箭,開槍,點火……


    這江匪劫貨,也是如此麽?


    “侯幫主,我們現在要不要靠岸?”陳叫山問。


    “不”侯今春將手抬起,“該來的自要來,靠岸也不是好辦法……”


    靜,出奇的靜,似乎每一個人的呼吸之聲,心跳之音,皆能聽得清清楚楚了……


    侯今春的這一句“該來的自會來”,令所有人都有了一絲緊張……


    首船上沒有人說話了,後麵船上的兄弟們,心中便越發疑惑,越發緊張,不曉得發生了什麽,將要發生什麽……


    天地空闊,江水靜流……


    終於,一位兄弟繃不住了,便說,“侯幫主,既然剛才那人是江匪探子,咱為何不早點拾掇了****的?”


    侯今春將衣褲擰得再也擰不出一滴水了,站起身來,“噗噗”兩抖,自顧自地穿著褂子,套上長褲,專注得很,並不吭聲……


    侯今春當然是不吭聲的。


    起初,那艘怪異漁船出現時,侯今春隻是憑直覺,覺得船上那高大漢子,頗有些詭異,但終究一人一船,不足為慮。


    侯今春同那高大漢子簡單攀談幾句,也無太多異常之處,侯今春便越發打消了之前的顧慮……


    堂堂一個盧家船幫的副幫主,在這三千裏淩江之上,也可謂英雄一位!豈可聽見樹葉響,便疑伏兵在,看見水浪湧,就怵龍出海?


    若是那般草木皆兵,風聲鶴唳,豈不是讓人看了我侯今春的笑話?笑話我侯今春沉不住氣,沒一點穩膽?


    在如今整個盧家船隊,我雖未副幫主,察浪勢,觀水域,闖險灘,渡激流,調舵向,控蒿法,哪一樣不是依仗於我侯今春?


    倘若聽風便是雨,還如何鎮得住那些在風浪裏也跑騰了多年的船幫兄弟?尤其是,如何能在大幫主陳叫山麵前,穩固住自己獨一無二,不可或缺的地位呢?


    直到那個神秘漢子,“噗通”一聲躍入江中,侯今春才覺得事情不妙了,蹊蹺到極致了,不得不采取應對措施了……


    陳叫山看著侯今春的臉,在馬燈的映照下,眼神飄忽,便猜到了侯今春的心思,於是,對剛才那位質問的兄弟說,“觀察,決斷,想辦法,侯幫主心中有數,你急個什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陳叫山這話,恰似雪中送炭,暖了侯今春的心窩窩,侯今春打了個噴嚏,便訓斥譏諷剛才質問的兄弟,“有棗沒棗先掄上一竿子,那你還跑什麽船?回家讓你娘把你端端擱在搖籃裏守著……”


    那位兄弟低了頭,自嘲地笑笑……


    “所有船聽令”侯今春擰身對後船一揮手,大喊,“該來的要來,是福是禍不用怕!現在,各船準備好家夥,弓箭手瞄左岸,長槍手瞄右岸,鉤索手看江麵,雜役取桶汲水,腳夫守好貨艙,散船戶平躺艙內,不要起身……”


    命令依序傳達了下去……


    各船上的人全都動了起來從箭筒中抽取羽箭的,拉弦試弓的,“啪啪啪”地拉動槍栓的,七手八腳抬子彈箱的,在船身四周尋找站立據點,手捏水鬼鉤索的,將木桶上拴了麻繩,“噗通”一下,投入江中汲水的,將長刀咬在嘴上,在貨艙裏搬移貨物,調整配重的……


    江清月白,夜無聲……


    左岸,右岸,皆是一片平闊之地,似有麥地,麥苗隨風起伏,散發著麥穗素香……


    江麵,浪花起伏滾翻,抖抖似綢,並無大波大浪,一輪明月,忽而翻到浪頭了,忽而又卷入浪底了,銀銀鱗鱗的影兒,像那戲子們灑在臉上的星粉……


    長風吹拂著陳叫山的衣襟,向後飄卷,呼啦啦一揚一擺……


    侯今春取出了弓箭,弓在手,箭筒在肩……


    隱隱中,所有人的心弦,都繃得緊緊!


    一場大戰,或慘烈,或平常,未可預料……


    江匪,在何處?何時會來?為未可知……


    一切,似乎遙不可及,又似乎,一觸即發!


    遠在天邊,近在咫尺?


    時間一點點流逝,像那江水,日夜不息地流啊流,向東流不止……


    要來,你就趕緊來!


    要不來,你永遠不要來!


    船隊所有人,各自望著各自察守的方位,周遭靜到極致,慢慢地,起先那繃得緊緊的心弦,稍稍地鬆緩了些……


    “噠噠噠噠噠噠……”


    右岸忽地傳來一陣馬蹄聲,極遙遠,由遠至近,蹄聲碎而雜,愈近,江堤似愈抖,淡淡月光中,仿佛騰起一團團煙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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