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明白了,好端端的飯館,就光賣個饅頭,蒸得跟石頭似的……”陳叫山舉著槍,環顧著滾落一地的饅頭,散亂的桌椅,以及那些個爬起來揉臉捏胳膊的漢子,“你們做的這是什麽買賣?”


    人群裏走出一位老者,身穿長衫,眼神較之他人,顯得沉靜而非凡,衝陳叫山微微欠身,而後說,“你們是跑船的客商吧?都是買賣人,和氣生財,何必動刀動槍呢?”


    陳叫山伸腳在地上一鉤,鉤起一塊饅頭,用手一捏,淡淡笑說,“老伯,沒誰為難誰,你瞧這饅頭,咬得動麽?”


    長衫老者哈哈笑了,街上許多人都笑了……


    眾人這一笑,笑得陳叫山和兄弟們,皆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饅頭本就是獻供的,能吃便吃,不能吃就不吃了嘛……”長衫老者說,“明兒便是十九,後山裏又逢會,這獻供的饅頭,蒸都蒸不過來,不愁賣……”


    饅頭是獻供的?供不應求?


    陳叫山微微明白了一些,將槍收了,便又轉身看著那掌櫃說,“獻供也好,敬神也罷,饅頭終究要蒸好吧?你們饅頭蒸成這樣,咬都咬不動,還強買強賣不成?”


    飯館掌櫃見陳叫山一行人,功夫非凡,且還帶著槍,心中多了怵意,自然不敢如起先那般傲驕,便略略低了頭,低聲說,“那是些陳饅頭……”


    飯館掌櫃盡管聲音低,但長衫老者卻是聽見了,立刻搶話說,“王剩,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吃,神吃,都是吃,饅頭總得吃得下才成嘛,你咋弄陳饅頭唬人?”


    飯館掌櫃皺著眉,低頭看著地上的饅頭說,“我覺著,總不能糟蹋嘛……”


    陳叫山總算明白了:此地敬祭神靈之風頗盛,當地百姓逢著神會,便會大量購買饅頭,用以獻供神靈!神會過了,那些獻供的饅頭,便又被一些人取了回來,重新上籠蒸了,當作新饅頭,再待下一次神會時賣……


    侯今春低頭略略沉思,便說,“前年我來瓦橋鎮,也差不多是這時候,沒見你們滿鎮都賣饅頭啊?想吃啥有啥……”


    長衫老者見事情到了這兒,算是有些誤會,便轉身對圍觀的百姓喊,“行了行了行了,都各回各處吧!”


    圍觀的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如一股水波,逐漸散了去,飯館裏那些操家夥的夥計,也收了家夥,退回後院了……


    “幾位好漢打哪兒來的?”長衫老者瞧著陳叫山一行人,個個魁梧健壯,氣度不凡,便問,“是跑上水,還是走下水?”


    陳叫山給兄弟們了一個手勢,兄弟們明白過來,便開始幫忙收拾著桌椅板凳,飯館掌櫃也趕緊過去跟著收拾……


    “我們是從樂州過來的,跑下水……”


    陳叫山邊回答邊抓過一條板凳,示意讓長衫老者坐下說話……


    長衫老者一撩長衫前襟,坐在了板凳上,微微點了點頭,而後,轉頭問,“你們可認識樂州的陳叫山?”


    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的船幫兄弟,一下全樂了,而後看著陳叫山,想聽陳叫山如何回答……


    陳叫山淡淡一笑,卻說,“陳叫山是什麽人?你與他有交情?”


    飯館掌櫃正在地上拾撿饅頭,聽了陳叫山這話,便站起身來說,“你們從樂州來的,該不會沒聽說過陳叫山吧?我們瓦橋鎮的人,都曉得哩……”


    陳叫山暗暗給兄弟們遞了個眼神,手指頭朝下壓壓,示意大家都不要聲張,且看這瓦橋鎮的人如何來說……


    “我們是跑船的客商,途徑樂州而已,還真不曉得陳叫山。”


    陳叫山說完這話,連自己都有些禁不住,差點笑,王墩和江五他們幾個,也使勁地繃著,不使自己笑出來……


    顯然,長衫老者和飯館掌櫃,皆對陳叫山的話,感到失望了……


    “你們奔波各處,不曉得陳叫山,倒也正常……”長衫老者擰身朝南山方向看去,“在我們這兒方圓幾十裏,人們都當陳叫山是神哩!”


    “是啊,後山那通幻娘娘,有陳叫山魂靈幻身,通幻廟裏供的便是陳叫山取來的湫水……”飯館掌櫃將饅頭朝陳叫山一舉,“我們蒸饅頭賣獻供,就是供通幻娘娘呢……”


    話說到這兒,無論是陳叫山,還是船幫兄弟們,都無須再憋著忍著了,他們皆感到疑惑什麽通幻娘娘?什麽魂靈附體?還獻供什麽取湫的湫水?


    陳叫山腦海中,頓時有了初步判斷:自己當初曆經三百裏長路之艱險,取來了湫水,供奉於龍王廟中,後來,老天果真天降甘霖,解了年饉之困。莫非,在這瓦橋鎮,有人以自己取湫為噱頭,建廟塑佛,來讓百姓們敬拜麽?


    “那個通……通幻廟,就在後山?”陳叫山站起身來,朝南一指。


    “你們也想去祭拜通幻娘娘?”飯館掌櫃遂即說,“明兒才是神會,今兒你們去進不了廟門的……”


    陳叫山現在隻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何管進不進得去廟門,便說,“我們想過去看看……”


    “呶,沿著鎮河,一直朝南走,走到前麵那瓦橋,過橋朝西,有一條大路,見路口不用拐彎,一直走,就到看到通幻廟了……”長衫老者伸手給陳叫山指點著。


    陳叫山領著兄弟剛要轉身走,飯館掌櫃卻舉著饅頭說,“那這饅頭……”


    “我們回頭還會過來,等吃下午飯時,一並給你結,跑不了……”陳叫山說。


    陳叫山領著兄弟朝南走去了,飯館掌櫃對長衫老者說,“楊叔,這夥人我總覺著不簡單……你說,咱要不要派人,提前給廟上知會一聲?”


    長衫老者深籲一氣,擺擺手,“今兒不逢會,人少,沒事兒,由他們去吧!派人到泊水灣,把他們的船看好就成……”


    依照飯館掌櫃所指路線,陳叫山與兄弟們沿著鎮河,一路向南,走到了一座石橋旁,原來石橋是架了橋蓋,橋蓋上皆為青瓦,興許瓦橋鎮之名稱,便是由此而得的……


    過瓦橋,便進了山中,眾人沿一條白白淨淨的大路,一直走,但見山中樹木蒼翠,岩峰兀立,鳥聲鳴啾,頗有些“鳥鳴林更幽”的意味……


    陳叫山忽地停住了步子,侯今春便問,“幫主,怎地不走了?”


    陳叫山環視眾山,略一沉吟,便說,“我總覺著此處頗有些殺氣……”


    原本是來瓦橋鎮吃飯的,一口熱乎飯沒吃上,卻趕上了饅頭事件……且不說那長衫老者和飯館掌櫃,說的話是真是假……陳叫山隻是隱隱覺著:如今船還在江上停著,我們這樣貿然進入深山,萬一遇到意外,豈不是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陳叫山便對兄弟們說,“你們哪些人以前和侯幫主,到過瓦橋鎮?”


    王墩、老嘎、江五、笙子,便都舉了手。


    侯今春明白了陳叫山的顧忌,便說,“幫主,你的意思是,方才那兩人說的話不足信?或者說,其中有詐?”


    “你們想想看,你們之前跑船來過這裏,去年遭了年饉,隻一年沒來這兒,現在鎮上飯館裏的人,怎就大變樣了?”陳叫山說,“我們孤軍深入這山中,萬一船上的兄弟們,遭遇意外,我們便是分隔兩處,首尾不能呼應啊!”


    “幫主,那你說怎麽辦?”侯今春問。


    陳叫山深吸一口氣,說,“我們姑且先回船上去……他們不是說明兒十九,便是逢會日嘛,我們待到明天再看情況……”


    侯今春點了點頭,而後說,“實在不行,咱直接開船走?”


    陳叫山擺了擺手,耳邊頓時回響起了飯館掌櫃和長衫老者的話來


    “你們奔波各處,不曉得陳叫山,倒也正常……在我們這兒方圓幾十裏,人們都當陳叫山是神哩!”


    “是啊,後山那通幻娘娘,有陳叫山魂靈幻身,通幻廟裏供的便是陳叫山取來的湫水……我們蒸饅頭賣獻供,就是供通幻娘娘呢……”


    陳叫山在想:那個所謂的通幻廟,所謂的通幻娘娘,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怎地還借著我陳叫山的名字,來令百姓前往祭拜呢?


    想到這裏,陳叫山便朝北一揮手,說,“走,我們不走鎮上了,直接從西岸回去……”


    眾人疾步向北,回到江邊時,船上的兄弟們直嚷嚷,說肚子餓得咕咕叫,怎麽這麽久都不見人回來替他們……


    還好,船上一切平安,並無異常!


    陳叫山便問船上的兄弟,“我們離開這一陣,有沒有人來過這入江口?”


    “就幾個過路人……”一位兄弟說。


    陳叫山的眉頭皺著,腦中想著許多的事兒……


    忽然,陳叫山耳邊,似又傳來了街上的人那一連串的笑聲……


    “老伯,沒誰為難誰,你瞧這饅頭,咬得動麽?”


    “王剩,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吃,神吃,都是吃,饅頭總得吃得下才成嘛,你咋弄陳饅頭唬人?”


    那些人之所以笑,充分說明:他們本就知道是陳饅頭!


    那麽,長衫老者責怪那個叫王剩的飯館掌櫃,便是故意而為之?


    陳叫山越想越覺得事情有些複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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