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來到大門口,順著通報人所指的方向看去,見一位漢子穿著黑色風衣,站在院門右邊,側臉對著自己,且以圍巾圍了臉,麵容看不太清楚。。。


    幾個家丁在朝牆頭上懸掛紅燈籠,那漢子伸出一腳,踩在梯子下撐上,固定著梯子,高舉手臂,一下下地擺晃著,站在梯子上的家丁,捧著大大圓圓的紅燈籠,不時地回看這漢子的手勢,似要將紅燈籠的間距,調整到疏密勻實……


    陳叫山走近了,“先生,你找我?”


    那漢子轉過頭來,先不說話,一拳頭朝陳叫山砸過來,陳叫山閃身一躲,一把拽住了漢子的胳膊……


    隻這一瞬間,陳叫山便曉得了原來是高雄彪!


    高雄彪的右腳,依舊踩在梯子上,一圈圈地解了圍巾,哈哈地笑,圍巾便在他脖子上抖動著,“陳幫主,恭喜恭喜啊!”


    陳叫山向旁邊一位愣神的家丁,揮了下手,示意他去踩梯子,將高雄彪替了,故意沉著個臉說,“高兄,你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鬧的哪一出啊?來了就直接進去嘛,還用圍巾捂了臉,神秘兮兮的……”


    春風略寒,吹拂著高雄彪的頭發,鼻尖上紅紅一坨,高雄彪用手擰了擰鼻子,仰頭看著院牆上一溜排的紅燈籠,猛一下縮了脖子,仿佛有些怕冷似的,“我是想進去來著,瞧見這陣仗大得……嚇得腿打閃閃,就不敢進了……”


    陳叫山也終於繃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一拳搗在高雄彪胸膛上,將高雄彪搗了個趔趄,“就你小山王會說逗話,不說逗話,你就不是小山王了……”


    陳叫山手搭在高雄彪肩膀上,一扳,要高雄彪跟他一起進大院,高雄彪轉頭指著牆角拴馬樁上拴著的一匹馬,擰頭對陳叫山說,“讓人牽去給喂點食,借來的馬,肚子餓癟了,不好還哩……”


    兩位家丁牽著馬,走側門去馬廄了。


    陳叫山依舊搭著高雄彪的肩膀,朝大院走去,陳叫山感覺高雄彪有些冷,身子不停地打著顫,便問,“高兄,這大半夜的,你騎馬從高家堡過來的?”


    “可不是嘛……我一聽你明兒大喜哩,趕緊往過來跑,一路上尿都顧不上尿……”


    陳叫山曉得高雄彪又說逗話了。


    明兒是雙祭,照理說,各處朋友,該通知的都要通知到。可就前兩天,唐老爺派人去了高家堡,高家堡的人卻說,高雄彪出了遠門,具體去哪兒了,啥時候回來,皆不知曉……


    所以,今兒中午,鄭半仙一將吉日推演確定,盧家便散了請帖,讓兄弟們四麵奔走,請各路朋友了。但考慮到高雄彪沒在,便沒人前往高家堡……


    陳叫山早已經適應了高雄彪的說話風格,嚴肅起來,凝慮起來,令人感覺他是一尊佛,一座山峰,一片海。可往往說起逗話來,又能笑得人肚子疼……


    “我說,先給整碗麵吃一下……”高雄彪按按肚子,“半個多月都沒吃頓熱乎飯了……”


    陳叫山便趕緊領著高雄彪朝夥房走去,一邊走,陳叫山一邊琢磨:半個多月沒吃熱乎飯了?高雄彪這又是在說逗話麽?這麽長時間,高雄彪到底去了哪裏?以他小山王的身份,怎地連頓熱乎飯都吃不上呢?


    夥房裏正在為明天的筵席,準備著蒸碗菜、油炸菜。


    魏夥頭親自上陣,袖子挽得高高,手抓大漏勺,在油鍋裏翻騰著花肉。


    毛蛋忙得一頭汗水,捏著菜刀,用蘿卜、南瓜、土豆,雕刻著牡丹、鳳凰、祥雲等圖案。


    整個夥房裏“呲呲呲呲”的油炸聲,“呼哧呼哧”的風箱扯動聲,菜刀砍切的“咣咣咣咣”聲,筷子在瓷碗裏打攪雞蛋的“叮叮咣咣”聲,擀麵杖卷著大麵片,在案板上翻卷的“噗噗噗噗”聲,硬柴在灶膛裏吐著火舌的“劈劈啪啪”聲,交匯融合,熱烈而有序……


    “毛蛋,你給高堡主弄點吃的!”


    陳叫山在毛蛋脊背上一拍,毛蛋一怔,轉身看見了陳叫山和高雄彪,連忙放下菜刀,兩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好的好的,小山王你稍等哈……”


    魏夥頭背對著陳叫山和高雄彪,聽見陳叫山的聲音,便將大漏勺交給一位燒火的廚夫,轉過身來,“哎喲,是小山王來了哈,我去給弄,我去給弄……”


    高雄彪朝魏夥頭和毛蛋,以及夥房裏的眾廚夫,逐個地拱手,笑道,“多謝各位,不必不必,你們忙你們的……”


    高雄彪低頭看見竹籮裝著剛炸出的花肉,伸手捏了一塊,也不嫌燙,一下丟進嘴裏,舌頭在口腔裏搗來搗去,腮幫左一歪右一斜,“嗯嗯,這個好,這個好,我吃點這個……”


    魏夥頭連忙過來說,“哎呀,這哪兒成,這哪兒成啊?小山王,你稍待片刻,我這就……”


    魏夥頭邊說邊從案板下麵,端出一盤牛肉幹,抓過菜刀,便要切片,卻被高雄彪擋住了,“真的不麻煩了,花肉挺好,花肉就挺好……”


    高雄彪扯了一塊豆腐布,包了些花肉,一拎,“諸位,打攪打攪,你們忙你們的……”說著便扯陳叫山的胳膊,要陳叫山跟他一起朝夥房外走……


    陳叫山曉得高雄彪的性格,邊走邊說,“也成,高兄你先墊點兒,過會兒我們喝酒……”


    高雄彪邊走邊從豆腐布裏取花肉,丟到嘴裏,吸溜著嘴巴,哈著熱氣,嚼得滿嘴流油……


    走到盧家祠堂院門口時,陳叫山看見吳先生和唐嘉中,一左一右地,分站在梯子上,用指甲認真地摳著舊對聯,盧芸鳳和薛靜怡,則同幾位丫鬟,在院牆邊上,裁剪紅紙、磨墨……


    瞧這架勢,一定是盧芸鳳建議吳先生來寫祠堂院門的對聯。


    陳叫山想到吳先生一直想見高雄彪,如今,不是正巧遇上了麽?


    “吳先生”


    吳先生聽見陳叫山一聲喊,從梯子上下來,連連拱手,“陳幫主,可喜可賀……”


    “我來介紹一下……”陳叫山將吳先生和高雄彪,雙雙一拉,左右一伸臂,“這位是從北平來的吳先生……這位,便是高家堡堡主高雄彪,江湖人稱小山王……”


    “久仰久仰……”


    “幸會幸會……”


    吳先生和高雄彪拱手相對……


    陳叫山、高雄彪、吳先生、唐嘉中幾人在祠堂門前寒暄著,陳叫山便招呼幾位兄弟過來,讓他們忙乎祠堂的事兒,要吳先生和高雄彪去西內院坐……


    陳叫山剛轉過身,盧芸鳳卻將手裏的剪刀一扔,幾步走過來,一把扯住陳叫山袖子,“陳叫山,有百客無百主,我們這兒正忙乎,吳先生還得給我們寫對聯哩!”


    盧芸鳳這話,放在旁人聽來,顯得有些生硬,但高雄彪雖是初見盧芸鳳,但陳叫山取湫歸來,返回到高家堡時,高雄彪曾與陳叫山、駱幫主,聊過盧家三小姐的情況,對盧芸鳳之性格,已有了解。因此,高雄彪便一摸後腦勺,笑說,“哎呀,對哩對哩,吳先生不如現在先寫對聯吧!”


    明兒雙祭,是一等一的大事,盧家祠堂的對聯,自然也就顯得一等一重要!


    以往盧家祭祀,祠堂對聯都是由譚師爺來執筆撰寫的,現在,吳先生在,盧芸鳳便想讓吳先生來寫,理由是,這麽些年都是譚師爺寫,也該換點新感覺了。


    吳先生將袖子挽了,抓過毛筆,在硯台裏蘸墨、碾轉,思謀著對聯的內容,一旁的高雄彪也作深思狀,吳先生便抬頭問,“高堡主,你可有好聯?”


    “豈敢豈敢……吳先生是北平的學問家,我怎敢亮醜?”高雄彪笑著連連擺手,“我光曉得些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的俗句……吳先生,你請,你請……”


    “高堡主,我爹說你高家堡的社火,方圓百裏,那是無人可比……”唐嘉中原本隻是替吳先生,來與高雄彪客套一下,高雄彪一聽,笑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其難副……對了,開年社火的事兒,我心裏差不多有譜了,明兒回去便動手,差不多正月初二晚上就能交工……”


    “喲,允文允武,群英薈萃啊!”


    吳先生略一思忖,提起毛筆,正要下筆寫對聯,卻聽聞一聲喊,眾人轉頭看去,原來是譚師爺來了,一邊朝過來走,一邊衝大家連連拱手,“貴客盈門,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譚師爺走近了,眾人皆聞見譚師爺滿嘴的酒氣,方才他這幾句話,在大家聽來,總感覺別扭……


    陳叫山明白,原本是譚師爺執筆寫對聯的,現在卻是吳先生在寫,因而,譚師爺心裏興許不痛快,什麽“允文允武,群英薈萃”,聽著就酸溜溜的……


    高雄彪心裏也覺著不舒服,但麵上仍笑嗬嗬,同譚師爺打著招呼……


    “譚師爺,你來寫聯,我學習學習……”吳先生連忙將毛筆,朝譚師爺手裏遞去,譚師爺連連推拒著,打了個酒嗝,一股酒氣,直撲吳先生,“吳先生乃北平府的大學問家,由你執筆書聯,我盧家屋宇盈光,門楣增彩,還是吳先生寫吧!”


    周圍那些忙乎的家丁、雜役、丫鬟們,聽見譚師爺說話大聲大氣,頓時明白怎麽回事兒了,皆轉頭朝這邊看過來……


    盧芸鳳意識到了這其中之微妙,便一抬手,大聲說,“我就看不慣你們這樣,推來讓去幹啥嘛?我說這樣,譚師爺擬聯,吳先生執筆……”


    眾人皆覺這方法不錯,譚師爺仰頭撫著胡須,亦說,“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譚師爺念出一聯,吳先生揮筆書寫起來……


    眾人皆未留意到,不遠處的牆角,站立一人,正是夫人。


    夫人方才聽見盧芸鳳的提議,頗感欣慰,臉上遂即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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