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進馬奔,一行人穿過平川之地,進入山中……


    天晴好,風在吹,天空被吹得幹幹淨淨,一絲雲都沒有,瓦藍瓦藍,像原汁原液的顏料,沒有摻和一丁點水,太陽的七色光柱,揮動其間,又若藍寶石,純淨,透亮,熠熠……


    冬日的山,顯現出一派蕭索之景來,鬆柏滿坡間,暗綠暗綠的,忽而一過渡,雜木成林,土黃色枯葉,硬撐撐支在枝杈上,風一吹來,像滿山站滿了饑餓的人,若有食物拋擲過去,揚起的手臂,胡抓亂挖……


    就著藍瑩瑩天幕之底襯,枯葉,衰草,棱岩,禿坡,頹然與欣然相疊,讓人慨歎著造化的雄奇,四季輪回的殘酷……


    陡坡漸多,彎路漸多,常常是看似觸手可及,抬腳便至的一處,腳下的路,卻要盤繞半天,拐來拐去,方能抵達。許多硬硬的拐彎處,一麵是逼壓而下的尖尖岩石,一麵又是深不見底的山溝,汽車便減了速度,馬的口鼻裏也噴起了熱氣,四蹄節奏,緩慢了下來……


    每遇大的拐彎,楊秘書將方向盤大幅度地一撥轉,汽車便朝一側傾斜,駱幫主的身子,一下靠在了陳叫山身上,一下又靠到了吳先生身上……


    楊秘書意識到自己開得稍稍快了一些,便將速度降了些……秦效禮駕駛的汽車,坐的是盧芸鳳和薛靜怡,自然對拐彎傾側,毫不在意,秦效禮一加油門,便趕到了最前麵,一路引領……


    一進入山中,秦效禮的感覺,逐次地進入到童年的情境中去……


    城市與集鎮,興許隨著光陰轉換,這裏起一座樓,那裏拆一間房,這裏修一條路,那裏砍一片林,使人常常感覺到空間的無窮變化。而在這山中的許多地方,興許一直如此,唐朝是一條溝,大清還是一條溝,民國了,溝仍是那般模樣,沒有出現任何人為建築,沒有任何的填充或掏挖,縱是所謂變化,不過是一年又一年,草木枯榮,青黃轉換……


    老去的,隻是時間,山就在那裏,從來未變……


    秦效禮一路引前,進入到家鄉區域裏,尤其看見老家所在的那條溝,通往溝底的那條岔道,那座矮矮圓圓的小山,依舊矗立在溝底,一如多年前的模樣,山不老,光陰如流,人非昨……


    秦效禮猶然記得,小時候常去溝南邊的那竹林裏,采挖筍子,回來時,拖了鞋子,爬到那矮矮圓圓的小山上,跟大哥、二哥、四弟他們幾個,用尖棱的小石頭,在山頂上劃出了各自的“城堡”,光著腳丫,衝來跳去,攻城拔寨,被攻陷的失利者,便要將籃子裏的筍子,進貢給勝利者……


    秦效禮想好了的,先送陳叫山他們回了樂州,住上一天,然後再返回老家,跟老爹和大哥,好好住上幾天,在老家過個年,去娘的墳前燒些紙,跟娘說些貼心悄悄話……


    秦家溝逐漸後退了去,前處的山變得莽莽,山路起伏愈來愈大,上坡猶若上牆,下坡也如跳崖,秦效禮收回了諸多的思緒,專心開車,穩穩向前……


    秦效禮眼睛看著前方,怎會留意到路之一側,枯幹欲燃的衰草間,正伏爬著日本人,穿著野外作戰軍服,與草木渾然一色,搭著望遠鏡,鏡頭死死地套著一截山路,一刻也不偏離……


    待秦效禮的汽車駛來,楊秘書的車隨之跟上,再過片刻,後麵的馬隊,亦噠噠噠噠地行過,其中一個日本人,便將無線發報機的皮箱子打開了,緩緩扯直了發報機天線,在岩石上放穩當,戴上耳麥,“嘀嘀嗒嗒……”地發出了信號……


    前方二十裏處,有一地方,名曰“鶴腿峽”,兩麵是萬丈巨崖,合夾一處,近於相合,中間的路,被逼仄得儼然一線,乃一處最宜設伏襲擊之區域……


    中田靜機領著十個天葵社成員,埋伏在鶴腿峽。中田靜機盡管不清楚這裏的地名,但以軍事作戰眼光,挑來選去,最終選擇了鶴腿峽,欲在這裏,將陳叫山一行人,全部消滅……


    昨天下午,情報員向中田靜機報告說,陳叫山一行人打算返回樂州時,中田靜機躊躇滿誌,在屋裏踱來踱去,思謀著……


    最終,中田靜機下令,所有天葵社成員,包括與岩井恒一郎一起,從上海趕來的上海黑龍社成員,全部進入此次設伏行動中。所有人員,共分為四組,一組留守天葵社,並緊密關注陳叫山一行人的動向;二組在西京城以西的岔路處設伏,隨時關注陳叫山一行人,此岔路口,向左通秦嶺,向右通岐山,陳叫山們回樂州,正常是必走左邊一道,但中田靜機為了確保設伏行動,萬無一失,仍堅定地在岔路口設下了觀察點;三組在秦嶺腹地設伏,為前哨情報站;四路由中田靜機親自率領,大隊人馬,集中火力,在最最險要處設伏,以期將陳叫山一行人消滅得幹幹淨淨,一人不留……


    天尚未完全黑,二組、三組、四組便提前出了城,奔赴各自的據點,留守待命,靜觀其變,四路人馬,皆以無線電發報機,隨時保持聯係……


    “嘀嘀嘀嘀……”幾聲響,守候了一夜的中田靜機,原本已有些疲倦不堪,忽然見無線發報機的信號燈驟然變亮,頓時來了精神……


    “目標已過三組設伏點,請保持精力高度集中,隨時準備進入戰鬥狀態……”中田靜機讀完了電文,撇著嘴,使嘴巴上的一字須,朝上噘著,眼睛裏噴著火,兀自默默點頭……


    中田靜機將皮手套脫下來,疊合在一起,拍了兩拍,用日語大聲喊,“檢查槍械彈藥,進入各自區域……”


    四組的日本人,聽到了中田靜機的命令,迅速站直了身子,將手裏的機槍,一番檢查,並將裝有手雷的木箱,依次打開了插銷閂子,伸手去抓手雷,挨個地朝各自身上裝去……


    “”一陣響動,四組成員,分為了兩隊,一隊留守原地,另一隊疾速跳下高坡,草木一陣搖動,在山風吹拂之下,感覺上與起先之狀態,並無兩樣……


    一隊人馬來到了官道上,從隨身背著的帆布口袋裏,摸出了大把大把的三棱刺,朝官道上分片撒開了去。而後,迅速爬上了對麵的高坡……


    對麵高坡上有幾塊大石,生生卡在半坡間,四個日本人爬到大石上方,先掏出小鐵鏟,將大石下麵的土層,掏挖了一部分出來,然後,抱來幾塊西瓜般大小的石頭,以此為支點,而後從背上取下了鋼釺,合力不斷地按壓鋼釺,並惦著勁兒地朝大石蹬去……


    一陣按壓後,猛地一蹬,大石骨碌碌地朝坡下滾去,越滾越快,指頭般粗細的小樹,擋不住下滾之衝力,被大石碾壓而過,“喀嚓喀嚓”斷裂聲傳來,土煙騰騰間,大石猛地跳了一下,越過一段小土坎,直接朝官道上飛了去……


    “咚”一聲巨響,大石橫橫在了官道中間……


    這是最大的一塊石頭,其餘幾塊石頭,體積更小些,鋼釺按壓之下,一個接一個地坡下滾去……


    “咚咚咚轟……”轉眼間,官道被一大堆的石頭,封堵了個嚴嚴實實……


    被大石頭碾斷的小樹枝,經風一吹,晃晃悠悠,也飛到了官道中間,枯葉顫顫,掩映著大石前方密密麻麻的三棱刺……


    四組的所有成員,全部進入了各自事先勘測好的區域點,他們其中幾人,皆是軍人出身,設伏時極為細心,反複用腳將身下的山坡,蹬出許多的小坑來,以便在進入真正狀態時,萬一情況有變,需要調整射擊位置時,通過這些小坑,可以迅速地上移,或下行,而不至於忽然因為腳下打滑而摔倒。甚至,連機槍支架下的坡地,特地用尖刀掏挖了等距離的小窩,使機槍支架卡於其中,再以虛土掩埋之,以便在掃射過程中,最大限度地減少機槍掃射所帶來的後坐力,打得更猛,射得更準……


    中田靜機看著官道上的大石和樹枝,仍感到不放心似的,用望遠鏡逐個去掃描路麵上的三棱刺,見個別三棱刺撒得不夠勻,眉頭皺了起來,嘴巴撅了起來,用袖子將機槍的槍管,擦拭了一遍,低低地以日本話罵著,嘀咕著……


    秦效禮開著車,緩緩爬上了一麵坡,剛剛拐過一個山彎,兩隻小鬆鼠,拖著長尾巴,原本正站在官道中央,愣愣怔怔,前爪抱了一顆幹枯的鬆果,猛然見有一個黑色的龐然大物跑了過來,一慌神,雙雙丟了鬆果,一溜煙朝坡上跑去……


    草木一陣“”響過,鬆鼠不見了,在清風吹拂下,官道上的鬆果還微微動著……汽車輪子一碾壓過去,鬆果飛射出去,打在一側坡上,又見一隻小鬆鼠,忽地一跳,“蹭蹭蹭”地朝一顆鬆樹上攀去……


    “哇,你看你看,芸鳳你快看,鬆鼠在那裏……好可愛啊!”薛靜怡興奮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連連朝著坡上指去……


    “哪兒呢?哪兒呢?”盧芸鳳扭頭去看時,汽車一加速,瞬間而過……


    陳叫山和吳先生,扶著駱幫主,坐在楊秘書的汽車上,緊隨其後,駱幫主經這山路的顛簸,感覺胸中一陣陣惡心,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為了不讓陳叫山和吳先生,看出自己的難受,免得他們緊張,駱幫主硬硬擠出一絲笑,說,“咱今兒走得快哩,照這架勢,天黑不了多長時間,咱就能到樂州了……”


    “是啊,咱們……”


    陳叫山附合著說,話剛一出,猛然聽見前方傳來“嘎吱”一聲刹車之銳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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