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的視線,雖受房間阻隔,霎時裏,似也穿梭於莽莽秦嶺,穿回於樂州城,穿越在三百裏取湫之路上,麵對秦效禮的疑問,思維如紙鸞,倏忽隨視線一收,全然回來,全然複歸……


    陳叫山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秦排長,我們都應該有所改變的……”


    經過短暫的思索,陳叫山覺得,秦家五兄弟,如今僅餘三位的事兒,不必告訴秦效禮了,這一句“我們都應該有所改變”,已然包含了許多,何須再贅言?


    陳叫山出了督軍府,衛隊兄弟自然並沒有離去,而是候在督軍府院門外不遠處。經過長時間的相處相溶,衛隊兄弟們與陳叫山之間的默契度,早已經形成,陳叫山所說的“你們先回去”,兄弟們自然是明白“在外麵候著”之意了……


    依照白爺提供的接頭地點,陳叫山領著兄弟們,騎著快馬,在黑夜中來回穿梭,逐次地與五個分劃版塊的代表,進行了接洽、通融,告知了明兒一早,在杏園春的聚首之事……


    翌日清晨,濃濃白霧,撲罩西京城,若從高空俯瞰而下,似在一夜之間,這座千年古都,生生消失了去,惟一片茫茫雲海,翻動起湧……


    在濃濃大霧中,車夫們的腳步慢了下來,小販們的叫聲高了起來,大街上爭吵聲多了起來,或是挑了雞蛋進城的農戶,被騎馬趕集的人,撞碎了雞蛋,或是換了一身新衣的人,被橫空飛來的一盆洗臉水潑中……


    這般天氣中,各路江湖兄弟,從四麵趕來,齊聚杏園春,商討刺殺漢奸一事,卻顯得恰恰正宜。


    濃濃白霧中,你疾步而走,麵目,衣裳,眼光,旁人皆看不清,少了些許議論、是非、議論……


    鹿恒生起得極早,催促夥房燒了一鍋羊蠍子湯,濃煙大冒中,一下下地瞅著院門,等著眾位江湖兄弟的到來……


    陳叫山獨自一人,最先趕來。


    臨行之前,陳叫山給盧家貨棧的人,各自交代了事務:吳先生和唐嘉中,協同《西京民報》的記者,帶領一眾學生,繼續對天葵社造成聲勢威脅,並暗自留意天葵社出入人群情況;駱幫主和衛隊兄弟,協助劉掌櫃在城郊走訪商戶,簽署來年貨單;盧芸鳳和薛靜怡、醜娃,留守貨棧,經營好門店買賣,為大家準備飯食……


    刺殺漢奸之事,挑動的是日本人的神經,事情不管成與不成,都帶著極大危險!陳叫山希望自己一人參與其中,最大限度,讓危險,獨自一肩而扛。


    陳叫山坐下後,鹿恒生為其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蠍子湯,看著陳叫山喝得專注、愜意,滿頭冒汗,鹿恒生坐於一旁,頗感欣慰,“陳隊長,來年開春,樂州的清茶、肉幹、天麻,給杏園春多預留些……貨遂到,錢遂付……”


    前麵的話,陳叫山都聽得並不在意,到後麵的“貨遂到,錢遂付”時,陳叫山笑了一下,“鹿老板,山高水長,買賣長在,怎麽著都成……”


    陳叫山喝完了羊蠍子湯,抹抹嘴巴,打了個飽嗝,從頭到腳,一股暖流橫貫上下……


    “陳隊長,我想是這樣……”鹿恒生親自拿過抹布,在桌子上一抹而過,實際桌子上光明如鏡,絕無塵埃汙垢,“最近幾天,你就留在杏園春,假扮個食客,早、午、晚堂會,你都可以聽聽,也曉得些新聞……”


    陳叫山點頭稱好。


    五個區域的江湖兄弟,都到齊了,秦效禮也到了,鹿恒生便領著大家,進入了後院一間密室之中……


    城中區域的兩位兄弟,叫王癩和禿漢,聽起來,雖有“癩”和“禿”,實則二人相貌堂堂,既無癩子,也無禿頂,江湖名號罷了。


    王癩和禿漢,以前都幹“套繩圈”的營生,說白了,便是騙人的把式。後來,兩人因與人械鬥,進了城東監獄,受白爺一番點化,重新做人!待出獄後,王癩幹起了刻碑雕石的行當,禿漢則專門倒騰鴿子、蛐蛐之類的玩物。


    城東區域的兩位兄弟,一曰二杆,一曰清鼻。西京一帶,但凡人不務正業,愣頭青式的人,便曰“二杆子”。不過,城東二杆,卻並非此意,乃是由於他耍得一手好雙節棍,上下翻飛,出神入化,江湖人慢慢叫成了“二杆”。清鼻是個漢子身,婆娘嘴,耳朵靈,愛打聽,記性好,打架並非好手,但憑借三寸不爛之舌,也常常參與江湖堂會,為各個幫派之間,遊說勸和,混出了些許名氣。


    城西的兩位兄弟,是半刀和安刷子。城南的兩位兄弟,叫掃腿和無心。城北的兩位兄弟叫龍狗和不怕血。


    從名號講,半刀和掃腿、不怕血,這三位,都是打架的狠主。半刀擅耍大刀,百八十斤重,若是無遮無擋地招呼到人身上,隻怕身首異處,因此隻須“半刀”,就能結果人命!掃腿擅於摔跤,當年,據說曾在北平天橋一帶混過,就憑掃腿絕活,一路摔過去,幾無對手,後來被仇家追殺,方才逃回西京!不怕血沒啥特別之處,就是敢拚命,越是見了血,越是興奮,名號便由此叫響!


    安刷子是個裱糊匠,給人裱糊門窗牆壁,各處走動,見人便熟,結交頗廣。


    無心開著個茶館,為人慷慨大義,整日裏笑嘻嘻的,從來未見他為啥事煩過心,似乎你好我好大家好,天好地好天氣好,由此得一名號“無心”,意即“無煩惱之心”。


    龍狗起初是個貨郎擔,一根扁擔闖天下,從鄉下闖到西京城,後來在城北開了一小雜貨鋪。龍狗的雜貨鋪門前,天天有棋攤子,茶攤子,酒攤子,各路人手皆愛聚集於此,談天論地,典型一個消息生發之地……


    十位江湖兄弟,無論是直接或是間接,或多或少都受過白爺關照,乃是白爺的忠實門徒。每遇逢年過節,皆結伴去城東監獄,探望白爺,平日裏有個喜興事情,也願與白爺分享,有個糟心不順的事兒,也說於白爺,聽白爺的見解,受白爺的點化……


    陳叫山曾經問過白爺,白爺在外的眼線門徒,究竟有多少?白爺笑著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秦效禮身為督軍府的內衛排長,十位江湖兄弟,自然全都曉得,但皆是敬而遠之,與秦效禮並無深交。可鹿恒生的杏園春,在西京城裏,那是鼎鼎大名的熱鬧場,十位兄弟都來這裏喝過茶,吃過飯,與鹿恒生或多或少,有些交往……


    至於陳叫山,雖然是萍水相逢,但因於白爺的指示,似乎陳叫山就是白爺之下的二號人物,因此,大家見了陳叫山,相比之秦效禮和鹿恒生,更多幾分恭敬和客氣……


    “陳大哥好!”


    “陳兄好!有空上我那兒喝幾杯去?”


    “陳隊長,聽說你功夫了得,抽空教小弟幾招啊……”


    “陳大哥,我準備開年上樂州去做趟買賣哩,萬一迷了路,到了陳大哥府上,陳大哥可得管飯啊,漿水麵就成,嗬嗬……”


    “陳兄,聽獨眼他們說,隨便一二十個人,一起上,也近不了你身?”


    “陳隊長,聽說你手下百十號兄弟哩,個個身懷絕技,有機會一定讓我們認識認識啊……”


    談笑之間,倒是秦效禮和鹿恒生被晾了冷場,但二人坐在一旁聽著,心裏也頗感舒服。


    秦效禮是覺得,自己當初便見陳叫山非同一般,並未有意為難陳叫山,更沒有動了殺心,如此甚好!憑陳叫山的身手,刺殺沈慶非一事,舍他其誰?


    鹿恒生則是感覺:陳叫山雖然在西京城裏暫時沒啥大名氣,但這樣的江湖新銳,興許用不了多久,就會名鎮四方!自己虧得算是開悟得及時,早早把盧家的錢給還了,免得日後惹下盧家,後患無窮。如今的商討刺殺沈慶非密會,又在我杏園春舉辦,真真是再好不過了,此乃與陳叫山處關係、交流感情的大好良機啊!


    笑談一陣,陳叫山便讓鹿恒生先談談此次的計劃細則,鹿恒生連連擺手,怎肯先說,便建議陳叫山和秦效禮先說。


    陳叫山便又讓秦效禮講講話,秦效禮則也連連推拒,要陳叫山先來講。


    “諸位”陳叫山從椅子上站立起來,朝眾人拱手以禮,“既是大家要我先講,那我陳叫山恭敬不如從命,就先說道幾句……”


    這個密室會議,足足開了兩個時辰,大家經過商議,最終決定


    以陳叫山領頭,禿漢,清鼻,半刀,掃腿以及不怕血,六人留守杏園春,扮作食客、夥計、雜役,在一天三堂會上,適時探聽相關信息,從前廳大堂,到後院,到樓上包間,甚至到茅房,一處不讓其漏過……


    王癩,二杆,安刷子,無心,龍狗五位兄弟,則各回各處,每天夜裏,各個區域的對組兄弟,進行相互交流、溝通,以便隨時傳遞情報……


    鹿恒生負責杏園春內內外外的把控,不僅設法將這一出戲統籌好,演好,能有效探聽消息,更不至於事過張揚,引起日本人的警惕……


    秦效禮則派出手下人,分兵兩路,一路負責在天葵社附近秘密駐守,保護學生、記者、群眾之安全,觀察天葵社來往出入之人群;另一路,則把好西京城西麵八方的路口要道,一則觀察近期進入西京城之可疑人群,二則防止沈慶非等人逃逸……


    會議臨近尾聲,陳叫山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來,諸位,今兒咱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就以茶代酒,頌祝我們早日事成!待事成之日,我們再一醉方休!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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