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冷的夜,雪花四下散飛,夜並不深,街上已無行人,西京城在朔風中似已沉睡……


    白天時,秦效禮將青銅寶鼎安全運到了督軍府,便將自己關在房子裏,坐著發怔,坐著想許多的事……


    天擦黑,楊秘書拎了一瓶酒,一包醬牛肉,來找秦效禮。[]


    兩人在火爐邊坐著,喝酒,吃肉,看爐火跳躍,聽窗外風聲嗚咽……


    “秦排長,陳叫山的事兒,你打算怎麽辦?”楊秘書為秦效禮的杯子,又添滿了酒,凝眉而問……


    秦效禮抓起酒杯,一口喝幹了,用鐵鉗撥弄著爐中的火炭,卻並不說話……


    楊秘書覺著自己的問話,仿佛是一顆射飛而出的子彈,卻並沒有打中靶子,像一顆石子,丟進了湖中,湖水深不可測,甚至連響聲都沒有傳來……


    楊秘書不知道秦效禮會不會怪罪他,是他提出的建議,將陳叫山弄到了城東監獄,而現在的一切,預示著,這步棋走得很糟糕,送人進去容易,放人出來,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秦效禮的沉默不語,令楊秘書感到不安。


    “來”楊秘書倒好了酒,端了起來,招呼著秦效禮,兩人輕輕一碰杯,仰頭將酒喝幹了……


    “效禮兄,有些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楊秘書改了對秦效禮的稱呼,抬眼看著秦效禮,兀自長歎一聲……


    秦效禮端起酒杯,衝楊秘書舉一舉,那一個姿勢,似乎有兩個意思,一是“來,喝酒”,二是“講吧,盡管講……”


    “效禮兄,我覺得你活得迷惘,活得沒有方向……”楊秘書幽幽地說,“陳叫山的事兒,其實,隻是一個個例罷了……我知道,效禮兄,你針對的不是陳叫山,當然,也不完全是為了陳掌櫃……”


    秦效禮淡淡一笑,又喝下一杯酒,抓起酒瓶再倒時,發現酒瓶已經空了……


    秦效禮到裏屋又取來一瓶酒,用牙齒咬著瓶蓋,咬開了,將兩個杯子倒滿,“哦,那我為什麽?”


    “來幹!”楊秘書與秦效禮又碰了一杯,楊秘書打了個酒嗝,抬眼看著秦效禮,“你什麽也不為,你就是自己跟自己別著勁兒哩……”


    秦效禮唇角彎出一個括弧,不置可否……


    “如果是因為陳叫山,因為所謂的頂撞,因為所謂的麵子,因為跌份兒,你,秦效禮,督軍府的內衛排長,一顆子彈就能解決了所有事兒……”楊秘書一隻手扶著腦袋,另一隻手在空中揮擺著,“可你沒有這樣做……你也不知道怎麽做……對吧,效……效禮兄?”


    楊秘書的舌頭有些打卷,心裏卻愈發清醒秦效禮是韓督軍的救命恩人,在這督軍府,秦效禮的位置,僅次於韓督軍。我雖身為秘書,實際上,還得排在秦排長底下。我出於示好,出於巴結,出於通融和活絡,建議將陳叫山弄到城東監獄去,看著是挺好的,可誰能料到,人家居然有大背景,自己支的這一著棋,是臭棋!現在,需要的是,盡量撇清自己臭棋的嫌疑,至少,不讓秦效禮怪罪自己……


    “如果……如果是為了那個陳掌櫃……那我覺得,就更不應該……”楊秘書抬起頭,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秦效禮,仿佛視線如一條線,被緊緊繃著,牽著,“那個陳掌櫃,你越幫他,他越驕橫……你不幫他呢,又顯得不夠義氣,是不是?”


    秦效禮隻是喝酒,一言不發。


    “何日是個頭?”楊秘書兀自感慨著,聲音提高了一倍,“何日是個頭呢?今天有個陳叫山,明天興許就來個張叫山,後天再來個王叫山,還有李叫山,劉叫山……幫了,是你的義氣,有事兒了,朝上頂的,是你秦效禮,不是他陳掌櫃……”


    秦效禮眼珠子通紅,也直直地盯著楊秘書,“楊秘書,你說,我們現在穿這一身軍皮,又不打仗,我們……我們能幹什麽?”


    “哈哈哈哈哈……”秦效禮兀自大笑起來了,“我們,不就是折騰事兒嘛!”


    楊秘書也笑了起來,腦袋一下下地晃著,並不斷地擺手,“不……不對……秦排長,我知道,你想回到戰場上去,你想衝鋒陷陣,可你……可你過不了韓督軍這一關……秦排長,你覺得自己過得沒勁兒,過得糊塗,兄弟……兄弟我最理解……來咱兄弟再幹一杯……”


    兩人的杯子剛碰了一下,準備喝酒,房門卻被人“咚”地踢開了,楊秘書“謔”地站了起來,正要開口大罵,卻發現韓督軍怒氣衝衝地進來了……


    秦效禮和楊秘書頓時清醒了許多。[]


    韓督軍怒氣衝衝,胡子似乎都衝翹了起來,“你們是不是押了一個叫陳叫山的?”


    秦效禮和楊秘書將頭一低,不吭聲,表示默認了他們一直擔心的事兒,終於還是來了,韓督軍一般不發火,一旦發起火來,天都要燒個窟窿……


    “陳叫山……對,就是那個陳叫山,他到底犯了多大的事兒?”韓督軍怒不可遏,手指頭戳點過來,幾乎快要戳到秦效禮和楊秘書的腦袋上了,“你們一個個的,翅膀都長硬實了,啊?大事小事,都敢瞞我了,啊?那個陳叫山,那是跟張督軍搭得上關係的人,你們到底曉不曉得,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人給抓了,啊?”


    韓督軍發起火來,常是一連串的“啊”,連連質問,令人不寒而栗!


    秦效禮對於韓督軍的“啊”,已經適應,不是太懼怕,便抬起頭來,“督軍,卑職調查不明,貿然衝動,請督軍治罪……”


    韓督軍聽見秦效禮終於開口說話了,氣也似乎消了大半,一轉頭,看見桌子上的酒瓶,抓過來,對瓶吹嗩呐,一口氣喝下大半瓶,坐在椅子上,將衣服扣子解了,連連歎氣,用衣襟扇著風,“效禮啊……張督軍那是在北平府都說得上話的人,他跟老子,那是麵和心不和啊……不是我要怪你們,有啥事兒,你們跟我通傳一聲嘛!人家跟咱沒事兒,還想著給咱尋事兒呢,現在有事兒了,那還不騎咱脖子上拉屎尿尿?”


    “督軍,我們原本想著是小事兒,所以……所以就想著不驚擾你……”楊秘書見韓督軍語氣平和了,便也開口說了話,“其實,秦排長也沒把陳叫山咋樣……”


    “什麽沒咋樣?”韓督軍手臂一揮,身子一擰,屁股底下的椅子被帶得“吱呀”一聲,火氣重又起來了,語調亦高了起來,“人都關到城東監獄了,還叫沒咋樣,啊?要不是老韓跟我透個底,我還不曉得,你們還準備繼續瞞下去呢,啊?要不是張督軍的秘書來電話,你們還繼續裝悶吃相哩,啊?等到哪天,老子的腦袋都搬家了,你們還說沒咋樣哩,啊?”


    又是一連串的“啊”,驚得楊秘書兩腿不停顫……


    秦效禮則腦袋偏著,死死地望著窗外,聽著北風嗚咽,看著樹影搖窗……


    “我就說嘛,那個****的陳掌櫃,還請老子喝酒哩,他向盧家人示好,要老子來擦屁股,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好得很嘛……”韓督軍坐在火爐邊,額頭上滿是汗珠子,被爐火一照,晶晶亮亮,一片紅光,“效禮,那個寶鼎,老子說要弄過來,你也沒說個啥,我現在鬧明白了,你還在替****的陳掌櫃在考慮呢!他害怕日本人,就把火栗子往外頭送,你也就來個借坡下驢,不吭聲,啊?”


    “督軍,這你錯怪卑職了……”秦效禮咬咬牙根,轉過頭來,看著韓督軍說,“是你想把寶鼎弄過來,別人敢說啥話?陳掌櫃要是推三阻四,還不是要惹麻煩嗎?”


    “看看看……”韓督軍手指頭又戳點了起來,“還在替他說話,還在替他說話,啊?”


    房間裏瞬間陷入了一陣沉默……


    “還有酒沒?”韓督軍說,“老子心裏煩,再拿酒來……”


    秦效禮又取來一瓶酒,韓督軍長歎一口氣,招呼秦效禮和楊秘書坐下喝酒……


    幾杯酒下肚,韓督軍情緒平和了許多,楊秘書的恐懼情緒也平複了許多,韓督軍便說,“你們覺著,陳叫山的事情,咋樣個弄?”


    秦效禮和楊秘書又沉默了起來,不知如何回答……


    “抓人有個說法,放人……也得有個說法……”韓督軍幽幽地說,“要我說,讓那個陳掌櫃,讓他去監獄一趟,親自把陳叫山請出來……該挨球頭,他就挨球頭,該和稀泥,他就去和稀泥,人家就是踢他卵子,他****的也頂著去……”


    “督軍高見,督軍高見……”楊秘書連連說著奉承話,“對張督軍那頭,我們就說我們不了解情況,隻按正常情況來辦事的,秉公執法,秉公執法而已嘛……”


    秦效禮眉頭皺著,心中有些不悅,但無法說出口,便兀自抓過酒杯,誰也不招呼,一口氣將酒喝幹了……


    “督軍,過完年,我想到中原去……”秦效禮端著一杯酒,舉到韓督軍跟前,“我知道,督軍待我恩重如山,想讓我吃一碗輕巧飯,穩當飯,不用拎著腦袋幹事,督軍的恩情,效禮永生不忘……”


    韓督軍不高興了,將酒杯重重地朝桌子上一放,“你是花骨朵啊?碰不得,摘不得,說不得,啊?我還沒說個啥,你這兒又跟我撂挑子了,啊?”


    “不是……督軍……”秦效禮正想解釋,忽然,有士兵風風火火地跑進來,立正,敬禮,而後報告說,“排長,出大事了,陳掌櫃被人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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