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紅椿木事件後,其後天裏,譚師爺皆不出門,每天關門閉窗,反思著許多的事兒……


    一場瑞雪,將天地全然換了樣子,銀裝素裹的世界,似將天地之間所有的汙穢濁氣,全然蕩滌了,覆蓋了,澄清了。[就上]


    譚師爺推開窗扇,看見院牆上附著的一層雪,三隻小雀兒,於牆頭跳著,黑色羽毛,襯在白雪上,黑與白,閃晃著,譚師爺便笑了:世間的黑與白,相互依存著,因為白,黑才可愛,因為有黑,白才愈發潔淨哩……


    譚師爺筆蘸墨,展開宣紙,先以中鋒細線,一筆勾勒過去,番擦、皴、點、染,畫出了一道院牆,三隻小雀兒於牆頭跳跳啄啄。略一思忖,於畫麵右側,題下一段落款“天地混沌本無邊,虛實相生各為患,燕雀安知鴻鵠誌,飛雪聯空終有盼……”


    在這一場棋局中,最大的變數,來自於張鐵拳和劉神腿,他們盡管是小兵卒,但在關鍵環節,成了馬腿之絆,象眼之塞,生生將棋局破壞了!閆隊長死了,許多問題被掩蓋了……可譚師爺覺得,張、劉二人,如今借著療傷為由,待在盧家不走,長此以往,終究是個變數……


    對於陳叫山,譚師爺心存一半忌憚,另有一半,是一種從僥幸中衍生而出的感激:自己的取湫之策,本是懸在陳叫山頭頂的一把刀,隨時可將陳叫山的腦袋砍了去!可現在,陳叫山取湫成功,愈發生龍活虎,聲名日盛!而自己,也因為取湫成功一事,頗為受人尊敬,盧家大院的人,現在都覺得:譚師爺和陳叫山,乃是盧家二寶,有他們二人在,盧家沒有辦不成的事!


    到底是自己成就了陳叫山,還是陳叫山成就了自己?


    經過一番痛苦的思索,譚師爺覺得,自己借勢於孫縣長、餘團長、何老板,本沒有錯,錯就錯在,盧家內部沒有可供自己運籌的棋子這,才是自己的七寸!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想到了這一層,譚師爺眉頭舒展開了……於是,譚師爺又重新起了毛筆,將之前落款,又續接了下去“天地混沌本無邊,虛實相生各為患,燕雀安知鴻鵠誌,飛雪聯空終有盼。此生此念長蹉跎,彼年彼處消嗟歎,冬雪匯融春將至,萬道輪回亦爛漫……”


    被譚師爺稱為“變數”的張鐵拳和劉神腿,在柳郎中的醫治下,身體已基本恢複。他們二人與一幫太極灣的兄弟,住在花園北房,自己也覺著自己是另類,夜夜輾轉反側,思謀著自己的未來……


    起先對張鐵拳和劉神腿,恨得咬牙切齒的來喜、蠻牛他們一夥人,四處找尋失蹤的青皮頭和小平頭,在洋州境內的淩江河岸,發現了二人的屍體。盡管閆隊長已死,但他們的餘恨未消,自然遷怒於張鐵拳和劉神腿,見張、劉二人留在盧家不走,來喜便說,好,你們不走,我們走,任陳叫山、柳郎中一番勸說,來喜他們病傷未愈,毅然辭別而去了……


    陳叫山想去唐家莊,拜訪唐老爺,向唐老爺討教舞龍技藝。既有拜師成分在其中,總不能空手前去,便思謀著要送唐老爺一些禮物……


    究竟送什麽禮物合適呢?陳叫山思來想去,決定先與少奶奶唐慧卿聊聊。


    陳叫山來到少爺府院時,恰巧譚師爺也在,譚師爺正在和盧恩成諞傳,見陳叫山來了,連忙起身相迎,“陳隊長,日不見,近來可好啊?”盧恩成則半笑不笑地,隻回了三個字“進來坐……”


    “貴客前來,蓬蓽生輝”之類的話語,盧恩成是不會說,也不擅說的,譚師爺便如主人一般,笑著問,“陳隊長,有何見教?”


    陳隊長左右環視,見少奶奶並不在家,原本要問的話,便一下咽了回去,改口說,“夫人想讓衛隊兄弟們來年正月,鬧個耍耍,所以,特地來拜訪少爺,想聽聽少爺的意見……”


    盧恩成一聽這話,倒是十分受用,甩甩頭發,說,“在樂州這地界,正月鬧耍耍,講究可不小哩……上元堡的獅子,唐家莊的龍,高家堡的社火耍得紅,陳隊長,你想弄哪樣?”


    陳叫山便自嘲著,“不管哪樣,隻要能學到人家的一招半式,弄出來像模像樣,不給盧家丟臉就成!”


    譚師爺便連連擺手,“哎,陳隊長說哪裏話?陳隊長拳腳功夫了得,鬧騰個耍耍,還不是小菜一碟,稍微熟悉些,不比他們誰家差……”


    陳叫山和譚師爺,彼此寒暄,相互送著高帽子戴,盧恩成卻是個直性子,便說,“我老嶽丈那舞龍,出神入化,咱就不說了,免得讓人覺著我盧恩成是自誇呢!我就說說上元堡的龔、趙兩家獅王,陳隊長你心裏琢磨琢磨,看你能學到個啥地步……”


    盧恩成說,上元堡的龔、趙兩家祖上,在前清康熙年間,本是一門之師,龔家擅耍武獅,趙家擅擺陣破陣,雖是同門師兄弟,卻誰也不服誰,待他們師父一過世,他們便就各自立了門派,成了龔獅王、趙獅王……


    正所謂,一山難容二虎,一個地方,怎能有兩個獅王呢?龔家說趙家舞獅硬功不行,隻會玩些花活虛活;而趙家卻說,舞獅又不是幹仗、種地、打鐵,光有一身蠻力氣算怎麽回事兒?還得有趣味,有花樣,悶著頭地耍獅子,弄不了多少年,就沒有人愛看了……


    盡管如此,多少年來,龔、趙兩家的獅子,各具其特色,一個靠功夫,一個靠花樣,老百姓都喜歡,都覺著是不可或缺的,兩家鬥來比去,誰家也沒把誰家比沒了……


    每一年正月,龔、趙兩家的獅子,要進行“互訪”,在常人看來,這不過是鬧個耍耍,但龔、趙兩家人心裏很清楚,這一個互訪,不亞於上刀山,下火海,這一關不好過哩!


    龔家擅於硬橋硬馬的真功夫,待趙家來互訪時,就故意弄些“上高台”、“豐收橋”之類的武獅節目,來出趙家舞獅的醜。可輪到龔家到趙家去互訪,趙家便設計一係列的陣法,要龔家獅子去破解,以此來出龔家的醜。


    有一年正月,龔家到趙家去互訪,趙家老爺擺出一個新陣:院子當中用石灰畫了一個圓圈,圓圈中間擺放了一捆柴禾,圓圈外邊放著一張八仙桌,桌子上擺著筆墨紙硯,一個舀米的木鬥,和一頂皮帽,要龔家獅子去破解!龔家獅子在院子裏硬橋硬馬,舞了好一陣子,累得滿頭大汗,隨行敲鑼鼓家私的人,手都敲木了,還是想不出破解之法。


    於是,獅子在“滾地搶繡球”之時,悄悄地將龔家大少爺換了出來,暗暗地向趙家人求饒求教,趙家人說了四個字“財源茂盛”,龔家大少爺一下明白了!趁著獅子打滾時,重新鑽到獅皮裏,一番撲躍閃轉,先將桌子上的那頂皮帽,咬了起來,放到了柴禾上麵,再又將那個木鬥,扣到了皮帽上麵,而後,以獅頭遮罩,寫下了“財源茂盛”的條幅,從獅子嘴巴裏吐了出來,圍觀的老百姓至此才明白過來一堆柴禾,一個圓,一頂皮帽,一個木鬥,合起來取其諧音,不就是“財源茂盛”麽?破陣結束後,龔家大少爺一身衣服都濕透了,獅子停了後,汗水一冷,凍得瑟瑟發抖……


    這一年,趙家勝了獅局,頗為得意,第二年正月,輪到趙家去龔家互訪時,趙家大少爺趾高氣昂,獅子舞得神氣十足!龔家大少爺心裏咽不下一口氣,在給趙家出節目時,耍了個手腳。節目單是鬮的,一般是兩難兩易,龔家大少爺將四個節目鬮單,全部寫成了難度最大的“步步高升”!趙家大少爺心知有詐,當著圍觀百姓的麵,又不好挑明,一挑明,就是自己認慫了,隻得硬著頭皮上!


    所謂的“步步高升”,聽起來是個吉祥詞兒,舞起獅子來,卻就是個真功夫,須將八張方桌累積起來,一層一層攀舞上去,又一層一層地順利下來,趙家大少爺舞獅頭,上到第五張桌子上,心裏一慌,腳下一滑,險些摔倒,慌亂之中,將嘴磕在了桌角,一顆牙都掉了……


    前年正月,趙家獅子又去龔家互訪,有人提出,讓兩家獅子來個共舞,龔家頗為高興,自認自己獅子是硬功夫,一時舞得興起,想給趙家獅子以難堪,便暗暗地將一瓶紅水含在獅子嘴裏,趁著兩家獅子共舞時,龔家獅子一下撲躍到趙家獅子的身上,一陣歡舞,然後將一瓶紅水,全部潑到了趙家獅子的屁股上……


    圍觀百姓一下被逗笑了趙家是母獅子,龔家才是公獅子,公獅子給母獅子破了處,屁股上血都紅了……


    龔家十分得意,認為大大羞辱了趙家,可趙老爺在一旁看了後,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計既然我們獅子被破了處,那就是懷了身孕嘛,好,那我們就留在你龔家,你們得給養胎嘛,懷胎十月,你們給我們管吃管喝十月,十月過了,待生了小獅子,我們再走……


    趙家舞獅隊一幫人,在龔家住了不到三天,龔老爺就招架不住了,隻得連連求饒,最後,擺了酒宴,請當地老者名流作證,向趙家寫了致歉帖子,並賠了些銀元,這才將趙家打發走……


    盧恩成說到這裏,笑得連拍自己的大腿,“太他娘有意思了,破處,見紅,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陳叫山見譚師爺在一旁陪著笑,也便跟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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