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罐湫水,被整齊擺放在盧家大院門前,一座以八仙桌搭成的高高供台上,蓋著大紅綢子,鮮亮的陽光,在紅綢上流淌回傳,紅光盈盈,複照到六個大陶罐上,愈發光彩熠熠……


    這是樂州城裏的頭等大事!


    石牌樓前的大街上,人山人海,大人舉著孩子,年輕人攙扶著老年人,男人拉著女人,街對麵的幾棵大槐樹上,也爬滿了災民,人人伸著脖子,爭相一睹湫水之真容,惟恐少看了一眼,便錯過了見證感化龍王降雨的神奇之時刻!


    有人看湫水,便有人看天上,看天上是否起了雨雲,是否有下雨的跡象。然而,藍天依舊,白雲悠悠,一切一如往日……


    大街上鑼鼓喧闐,盧家大院裏此時反倒顯得靜寂,幾乎所有人都去了大門口,陳叫山來到布衣房換新衣裳,走過巷道,迎麵遇見禾巧時,禾巧站在空空的巷道正中,正正看著陳叫山,笑著,她白色的圓領對襟衫子,映襯在青磚之前,素雅得似一幅畫……


    還如出發前的那個夜晚之情境嗎?一條空空的巷子,兩個人,默默對視著,那晚是月亮銀銀,而今是太陽金金,那晚有風,而今無風,但兩人在巷道中站住了,對視而笑著時,一切的記憶,又忽如昨日,那般切近,那般熟悉……


    “禾巧,你怎麽瘦了些?”陳叫山憨憨地一笑,“我們走了這些日子,你們都吃啥?還是一直吃粥麽?”


    禾巧也不說話,笑容像半綻的花兒一樣,保持著,不深亦不淺,不濃亦不淡,隻是頭微微低了,笑著的眼睛,透出的盈盈眸光,斜上而去,穿過睫毛,照向了陳叫山。禾巧隻是搖了搖頭,隻是保持著笑……


    陳叫山咬咬嘴唇,手在屁股後麵蹭了蹭,“禾巧,人家都去街上了,你怎麽在這兒呢?”


    “人人都想看湫水,人人都想看取湫歸來的陳隊長,人多了,反倒不容易看見,我在這兒,可不就看見陳隊長了麽?”禾巧的嘴角起了彎兒,“陳隊長,你也瘦了很多,取湫路上你們都吃的啥?”


    “嘿嘿,啥都吃哩……”陳叫山摸摸自己的腮幫子,“我沒覺著多瘦啊……”


    “走吧,我帶你過去換衣裳,杏兒在那邊等著呢……”


    陳叫山和禾巧並肩朝布衣房走去,剛進布衣房的大門,杏兒和毛蛋,從門後忽地閃了出來,杏兒先是笑著,見陳叫山也笑著時,卻忽地變了臉,嘟嚕著嘴巴,瞪起了陳叫山,“陳隊長,你們取湫這一去,時間也忒長了吧?孫悟空西天取經,怕也該夠了哩,你要再不回來……”


    杏兒的話還沒說全,禾巧便在後麵推了她一下,杏兒的臉變得真快,瞬間又起了笑,“嘻嘻,其實倒也不長哈?二十天,不長……”說著,便回頭問禾巧,“禾巧,你說長不長?”


    禾巧眼睛看向別處,並不接杏兒的話茬,一隻手暗暗地在杏兒的胳膊上掐了一把,而後對陳叫山和毛蛋說,“毛蛋,你帶陳隊長進去換衣裳吧,男衣房進去後靠右手第三個衣架上便是……”


    毛蛋領著陳叫山去男衣房換衣裳了,杏兒一下跳起來,摟住禾巧的脖子,又搖又晃,晃得禾巧的劉海兒顫顫著,“你為啥不讓我說?為啥?人都說你精靈精靈,我看也是榆木腦殼哩……”


    “瘋丫頭……”禾巧白了杏兒一眼,“都要像你這樣,有些人就該餓死了啊!”


    “?誰餓死了?誰餓死了?”杏兒歪著腦袋問。


    “還有誰,說媒的人唄……”禾巧微微一笑,頭高昂著。


    杏兒忽然回過神來,明白禾巧這是在揶揄自己呢,又要來掐禾巧的脖子,禾巧一閃身,扭身就跑,杏兒便跟在後麵攆,“人人都像你一樣,媒婆才真的餓死了哩……”


    陳叫山穿著一身嶄新的青灰色衣衫出來了,毛蛋跟在後麵,端著個銅盆,忙不迭地喊,“陳哥,等等,等等……擦把臉嘛……”


    陳叫山簡單洗了洗臉,毛蛋將毛巾遞過來時,陳叫山卻已經用袖子將臉擦幹了,杏兒便又板起了臉,瞪著陳叫山,“瞧瞧你,這剛換的新衣裳,又成這了……”


    四人見時候差不多了,急忙朝大門口趕去,剛到大門口,便聽見“劈哩啪啦”的鞭炮聲炸響了,禾巧瞥了一眼陳叫山的肩膀,幫他將肩膀上飛過來的一個炮屑摘去了,拽拽陳叫山的袖子,朝供台後麵的正中位置努努嘴,“呶,你就站到那兒去,今兒你是英雄哩……”


    盧老爺、夫人、陳叫山、譚師爺,四人站在湫水供台的正後方,孫縣長、餘團長、閆隊長、何老板、方老板、劉總管、趙堂主,以及樂州城的一眾商戶,站在供台左側。駱幫主、唐老爺、楊翰傑、魏夥頭、侯今春、盧少爺,取湫隊的兄弟們,常海明的護送小分隊,站在了供台的右側。圍在供台正前方的,是王鐵漢、鄭半仙、吳氏,以及王家鐵鋪的年輕後生們……


    譚師爺展開一個卷軸,宣讀起了《祭龍王湫水文賦》


    “天道可昭,非為虛渺,地靈應應,恰生吉兆,潛龍隱深海,曲龍匿幽間,此為大生韜晦,暗運其風水,待良辰吉日,通陰鑿陽,化天象於雲式,呈雨機而得降……“


    “起湫”譚師爺宣讀完文賦,喊了一聲起湫,盧家大門裏立時走出六個頭纏紅布的漢子,一人抱起一罐湫水,在供台前站成一排。


    “湫”譚師爺又高喊一聲,盧老爺便從一個丫鬟手裏,接過一截麥穗,走到最左邊的漢子身前,伸手揭開陶罐上的紅布封口,將麥穗伸進陶罐之中,蘸湫水於麥芒之上……


    “灑湫”隨著譚師爺一聲喊,盧老爺便將麥穗一抖,麥芒上的湫水飛灑開來,濺飛於漢子的頭上臉上,譚師爺站立盧老爺身後,隨著盧老爺的灑湫節奏,有節奏地喊著,“一灑風水運,二灑安乾坤,三灑天祥雲,四灑地生金……”


    待盧老爺將湫水,挨個在六個起湫的漢子頭上灑了一遍,譚師爺又高喊一聲,“轉湫”


    於是,六個漢子便齊聲跟著大喊一聲,“轉湫”,邁開大步,朝著城南走去,譚師爺跟在六個漢子身後,大聲念著祭湫三天的禁忌規矩,“祭湫三日,神靈在前,不得殺生見血,不得飲酒褻瀆,不得損毀湫罐,不得偷盜湫水……”


    所謂轉湫,便似接力一般,六個漢子抱著湫水陶罐,行了一程,便又有另外的六個漢子來接應,如此更迭交換,一路步行,直去三合灣龍王廟,城裏的災民百姓,也便紛紛跟在轉湫者身後,簇擁著,一路朝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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