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陳叫山剛要出門,走到門口,抬頭偶一瞥,見方老板送來的那麵大匾上,居然被野雀兒拉了一些鳥屎,“太平一方”的方字上麵一點,都快變成了兩點……


    便找來一張椅子,站上去,用指甲輕輕地摳著鳥屎。鳥屎已幹,指甲一摳,撲簌簌地掉,幾下便摳淨了……


    陳叫山長籲一口氣,用手扶著“平”字那一豎,抿著嘴,歎息,若有所思……


    “陳隊長……陳隊長好!”


    陳叫山從椅子上跳下來,轉身一看,原來是保安團的閆隊長來了。閆隊長如今見了陳叫山,再沒有往日的飛揚跋扈,腰彎著,頭低著,走路都是邁著小步子。幾小步走到陳叫山身前,又是彎腰,又是笑,“陳隊長好!餘團長托我來問個話……”


    不待閆隊長再朝下說,陳叫山便知道了他的來意,用袖子將椅子上的那兩大腳印,輕輕擦拭一下,將椅子一挪,“閆隊長,辛苦辛苦,來,坐下說話!”閆隊長哪裏能坐,轉將椅子讓給陳叫山,“陳隊長你坐,你坐……上回,餘團長跟你聊過這分工的事兒,說是你們衛隊負責白天,我們保安團負責晚上,陳隊長說要向你家夫人匯報請示哩,不知道是個啥情況……”


    陳叫山忍住沒笑,心說:這個閆隊長,也他娘是個半瓶子醋,腦袋裏就缺那麽幾根弦,能彈出個啥好曲兒來?餘團長托你來問話,不過是紮紮勢,給我上上眼藥,順帶琢磨琢磨對付我的辦法……你個蠢豬閆隊長,你瞎貓逮個死耗子,還真問分工的事兒啊?


    想到這裏,陳叫山也不推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後腦勺靠在椅背上,兩手分扶著扶手,腿架成個三角狀,腳尖一晃三抖,斜著脖子,瞅著閆隊長,“我陳叫山是個實在人,玩不起那豆腐砸核桃的虛活兒。可巧,我家夫人呢,也是個認真的人,平素也見不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那遛達勁兒,所以嘛,分工這事兒……嗬嗬……你回去給餘團長捎個話,就說我陳叫山拎著夜壺拍蚊子,是個閑不住的人啊……”


    閆隊長悻悻地出了盧家大門,走出好一段,將拳頭攥了幾攥,攥得指節“嘎嘣嘣”響,心裏暗罵著:陳叫山,你他娘的不就會那麽幾下功夫嘛,用得著那麽得瑟?給你低個頭,彎個腰,那是買的盧家老爺夫人的麵子,你還裝個大尾巴猴,蹬鼻子上臉啦?


    快到餘團長的房間門口時,閆隊長深吸了一口氣,鎮鎮情緒,免得被餘團長責罵,說自己不會辦事兒。


    餘團長四仰八叉躺在長椅上,手裏端著個八音盒,盒子中間是個洋姑娘,會轉動,裙子一擺一擺,像是隨著音樂翩翩起舞。餘團長將洋姑娘的一頭金發撥弄幾下,又將洋姑娘的裙子掀起來,將八音盒高高舉過頭頂,歪著腦袋看,嘿嘿嘿地笑,“他奶奶的,洋人這玩意兒,過癮,夠味兒啊……”


    “餘團長……”閆隊長推門進來,彎腰低頭,剛想接著說話,卻見餘團長捂著鼻子“啊汀”一聲,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將八音盒放到桌子上,“敲門了麽?咹?沒敲門,你他娘瞎闖個啥?有沒有一點兒規矩?”


    於是,閆隊長慢慢退了出去,重新敲門,獲得批準,這才重又走進來,彎腰低頭,“陳叫山那兒,我去了……聽他那語氣,好像要跟咱保安團一直耗呢……”


    餘團長“呼”地站起身來,將衣帽架上的黑皮一穿,將手槍朝槍套裏一別,邊係著扣子邊說,“陳叫山啊陳叫山,你給臉不要臉啊?”


    閆隊長見餘團長這架勢,嚇了一跳,便問,“餘團長,你……這是幹啥去?”


    餘團長將腰帶擰了兩擰,咬牙切齒地說,“去找孫縣長,得想點辦法,除掉陳叫山這顆眼中釘……”


    閆隊長左右看了看,便找來一個抹布,蹲下來,給餘團長擦皮鞋,直將皮鞋擦得明光放亮,一塵不染!


    餘團長出了保安團大門,朝南走去,過了明城牆遺址,再朝東拐,行不遠,便來到了縣府大院。


    孫縣長約莫五十來歲,但頭發烏黑油亮,無一根白發,尖耳朵,鷹鉤鼻,喉結突出,手指細長,光腳蹲在一張黑色太師椅上,活脫脫像一隻黑鷹,眼睛裏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


    聽到敲門聲,孫縣長將腳伸進鞋子裏,拉了拉衣領,正襟危坐,“請進——”


    秘書將手一伸,作出了“請進”的手勢,餘團長便連連點頭,笑盈盈地推開了門。


    孫縣長抬手抓過桌子上的一尊檀香木佛,在手裏團來玩去,不時地放在鼻子前嗅嗅,也不看餘團長,隻冷冷地說,“山奎,坐——”


    餘團長點頭笑著,半邊屁股掛在了西洋沙發的沿子上,“孫縣長,最近正寬那兒的生意,可是不大好啊……”


    孫縣長隻顧著把玩木佛,頭也不轉,鼻子哼了一聲,嘴角一歪,“哦?”


    餘團長見孫縣長多少算是接了話頭,這才接著說,“上回那些個嫩雛,遵照你的指示,都連夜送梁州去了,梁州的萃棲樓,最近生意好了,可樂州萃棲樓,那可就冷清多了……”


    孫縣長將手裏的木佛朝桌上一放,抬手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冰鑒》來,“嘩啦啦”隨手翻開,頭埋著,仿佛看得挺仔細,也不接話,仿佛餘團長如是一陣風,任他輕輕刮去……


    餘團長早已習慣了孫縣長這般作風,愈是說正事兒時,孫縣長就愈是表現出不大在意的樣子,其實,耳朵靜著,心裏琢磨著,專注得很哩……


    “盧家衛隊那個陳叫山,橫豎跟我過不去,我說東,他道西,我架柴,他撤火,變著法的跟我整別扭,煩得很哪!”餘團長將屁股朝西洋沙發上挪了挪,身子朝前探探,聲音壓低了些,“孫縣長,你看……要不要我帶人去……”


    孫縣長聽到這裏,一下火了,“啪”地將書反扣在桌……稍頃,又覺著自己情緒過火了,便將身子朝後一靠,淡淡說,“山奎,跟我這麽些年了,俗話說,酒坊鄰居當三年,不喝也能喝一壇,可你怎麽就一點沒長進呢?噢,動不動就端槍上子彈,抓啊打啊那一套……那都是武夫行徑,不是智者表現啊!”


    餘團長被訓得耳朵根子發燙,硬著臉皮笑了一下,“那依孫縣長的意思……”


    孫縣長摸出煙鬥,朝裏麵一邊塞著煙絲,一邊轉頭朝窗外看去,窗外陽光正好,兩隻雀兒,在白楊樹一橫枝上跳著,滾著,一隻把一隻拱得幾欲摔下樹枝……


    餘團長笑著滿臉菊花紋,走到孫縣長跟前,“嗤”地擦燃一根洋火,為孫縣長點燃了煙鬥。孫縣長深吸一口煙,從嘴裏反升入鼻孔,閉了雙眼,長長歎息,將煙又從鼻孔裏緩緩噴出……


    孫縣長睜開眼,將頭湊向餘團長耳朵,悄聲說著話……


    餘團長連連點頭稱是,一臉的竊喜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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