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在房中,與老爺說著陳叫山的諸般好,依夫人的說法,認為陳叫山是上天賜給盧家的一個寶!老爺認為沒有夫人說的那麽誇張,但一氣聽了這麽多,倒也覺得陳叫山有可用之處。可是,兩人的話題,說到陳叫山如今命懸一線時,夫人深吸一氣,唏噓不已,手裏捏著念珠,悉數不停,“阿彌陀佛……陳叫山能救活,便是盧家的造化,若是救不活,唉……也是盧家的定數!”


    兩人遂皆陷入深思,緘默不語……


    且說禾巧從夫人房中出來後,便往藥堂而去。先前,她推說是要到二太太那裏去找書,不過一借口而已。可當走了幾步,忽一想:二太太謝菊芳,娘家乃是梁州最大的藥材商,謝老爺在世時,走遍大江南北,闖蕩五湖四海,見多識廣,威名一方!二太太盡管不曾學過醫術,但自小受家庭環境熏陶,卻也記得不少民間奇方!有一回,布衣房的一位老媽子,隻說是眼睛疼,流眼淚,睜不開眼,柳郎中一連開了好幾副藥,均是不見效。二太太聞知,說了一個民間秘方,隻用龍眼、大蔥、枸杞等幾種尋常東西,便治好了老媽子的眼疾,此後再未發作過!


    這樣想著想著,禾巧步子一停:何不到二太太那裏去問問呢?


    二太太正在屋裏一邊串辣椒,一邊看著四小姐習字。二太太身前放著一個簸箕,簸箕裏裝滿了紅紅的辣椒,她手捏針線,拿一個辣椒,一針穿過去,捋一下,成一串,將針在頭發上劃一下,串得專注認真。四小姐坐於旁邊,手裏捏著毛筆,掌心握著一顆鴿子蛋,對著字帖,在影格紙上寫大字,一轉頭,見是禾巧進來了,便說,“禾巧姐姐,你來啦?”這個小妮子,素來嘴巴甜,對禾巧從不直呼其名,都要後綴一個姐姐,因此,禾巧也叫得親熱,直接喊她“芸霞妹妹”,而不是“四小姐”。


    “禾巧,你坐啊,我給你沏杯茶來……”二太太放下針線,要起身去沏茶,禾巧忙說不喝,見二太太執意要去,便轉移話題,說這辣椒真好看。二太太一邊用木勺從茶筒裏舀茶葉,一邊說,“院後邊有塊地,空著也怪可惜,就種了點辣椒,芸霞愛吃。最近這太陽大,我就琢磨著串起來曬幹了,好放,壞不了……”


    禾巧接過茶杯,吹著浮茶,眼睛瞅著四小姐手裏的鴿子蛋,四小姐注意到了禾巧的視線,便嘟嚕著嘴說,“娘要我練字,非要讓我把鴿子蛋握在手心裏……禾巧姐姐,你評評理,就算我平時愛掏鴿子蛋,我娘也不能拿鴿子蛋來懲罰我呀……”而後,轉頭朝二太太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芸霞妹妹,這不是懲罰。寫字要平神靜氣,掌心要空!剛開始,掌心太實,握個鴿子蛋,掌心就空了,練差不多以後,鴿子蛋就可以取掉了。”


    四小姐“噢”了一聲,吐吐舌頭,一臉無奈,繼續練字了。


    “禾巧,這外麵忙忙乎乎的,隻說是找治療惡犬疾的古方,不知道找的咋樣?”二太太又開始串起了辣椒,低頭專注。


    “柳郎中和賬房幾個人,一直在匯總、甄選呢,也不知道咋樣了。”禾巧微微歎息,“大海撈針,也得撈啊……”


    “我小的時候,倒聽我爹說過一個專門治療惡犬疾的法子……“,二太太將針在鬢發上劃了一下,頭也未抬,仍舊捏著一個辣椒,穿針引線,“就是時間有點久了,光記得個歌訣了,具體是啥,全忘了……”


    禾巧一聽此話,來了興趣,便要二太太說來聽聽。


    二太太說,她爹年輕時,頭腦靈活,腿腳勤快,一個人跑走江湖,收購藥材,穿梭買賣,互通有無,因而,常常走街串巷,進村入山,免不了會遇到莊戶人家的狗。有一年,在江南,就被一條狗咬傷了,一位亳州的老郎中,給了一個方子,用了沒幾次,就完全好了……


    “後來,我爹生意做大了,接觸的郎中和藥材商也多了,便對那個惡犬疾的方子,進行谘詢、請教,由此編出了一個歌訣,說是——三黃輔三紅,一黑拱川穹,參龍撚寶蠟,惡犬不敢迎!。這歌訣裏的三黃三紅是啥,我都忘了,光知道這一黑,指的是紫竹根。還有,參是指的人參敗毒散,寶蠟指的是三黃寶蠟丸,那個龍字,指的是啥龍啥啥湯來著……哎呀,完全記不得了……”


    禾巧認真聽完,取來紙筆,將這歌訣寫了下來,而後交給二太太過目,確認。


    “二太太,你再好好記一下,確定一下,那個龍字,對應的啥龍啥啥湯的名字,第二個字是龍,最後一個字是湯,名字總共五個字,對嗎?”禾巧一邊吹著紙上的墨跡,一邊再次向二太太求證。


    二太太想了想,點點頭,“錯不了,就是啥龍啥啥湯,第二字是龍,最後一字是湯,攏共就五個字。”


    “二太太,那據你所知,這個歌訣所包含的方子詳情,還會有哪些人知道?另外,謝老爺有沒有將這個歌訣方子,著書傳世呢?”


    “唉……我爹是將方子寫在了一本書上,要說知道的人,也倒是有,就是……”二太太放下針線,目光變得憂鬱而迷惘,似一道幽光,穿越往事的長巷……


    二太太有一哥兩姐兩弟,共六姊妹。大哥早年在北平讀書,因成績優異,又轉至英國深造,後來與一英國銀行家的千金結婚,定居英國,起初領著家眷,回國過幾次,謝老爺過世以後,便隻有書信偶爾來往,再未回過國。二姐認識了一位去新疆趕大營的天津人,遠嫁迪化,後來因為鼠疫病亡。六弟當年與一青樓女子相戀,愛得死去活來,要給女子贖身,與其成親。謝家乃梁州望族,怎能願意此事?百般勸說阻撓,青樓女子羞憤之下,懸梁自盡,六弟因情生恨,離家出走,遠赴南洋,至今生死不明!


    謝老爺過世之後,謝家的生意,便由五弟來打理經營。五弟吃喝嫖賭,樣樣皆有,沒出幾年,謝家的藥材生意,便由盛轉衰。有一年,五弟收購了一批天麻,急於烘幹出售,償還賭債,購買木炭時,又貪圖便宜,買回了一批質量極差的木炭!一天夜裏,月黑風高,幾個藥庫的夥計,連夜烘天麻,為了解乏,便喝酒,而後倒頭睡覺。未料那木炭架上火以後,老是冒火星子,火星四濺,因風助燃,便點著了藥庫的幹草!那天晚上,三姐正好領著孩子,回娘家陪母親,整個謝家,被一場大火,燒得幹幹淨淨……


    二太太說著說著,抬手抹著眼睛,卻還掩飾著,“禾巧,我這人不大會說話,惹你見笑了。瞧這辣椒,辣得人眼睛疼哩……”


    禾巧見二太太在掩飾,也便極為自然地安慰了二太太一番,道了謝,拿著那歌訣,去藥堂找柳郎中。


    來到藥房前院,楊翰傑以及賬房裏的幾位夥計,都已經回去睡覺了,惟有柳郎中一人,仍在燈下冥思苦想……


    禾巧並未先將那歌訣拿出來,而是先問了柳郎中甄選古方的進展如何,柳郎中站起身來,揉揉眼睛和後頸窩,“既有收獲,也有迷惑啊……”


    柳郎中說,收上來的藥書百餘本,涉及到惡犬疾的,不到十本,而這區區幾本之中,對於三黃寶蠟丸,也是配方不一,令人疑惑而迷惑……至於那些自稱知曉惡犬疾古方的人,則是為了混賞錢來的,沒有一個人說的靠譜……


    禾巧便將二太太所知道的歌訣之事,說了出來,柳郎中立即從疲倦狀態中,猛然複蘇過來,似是一位在沙漠中苦苦前行的旅者,口渴難耐,猛然發現前方有一汪清泉……


    柳郎中接過禾巧遞過來的歌訣,反複品讀,“三黃輔三紅,一黑拱川穹,參龍撚寶蠟,惡犬不敢迎……嗯,這其中的三黃,定然是藤黃、雄黃、天竺黃無疑!另外,我這兒整理出來的藥方中,也多有川穹,看來此藥重要……”


    禾巧便給柳郎中解釋說,一黑,指的是紫竹根;參,指的是人參敗毒散;龍,指的是啥龍啥啥湯,名字就是五個字,龍排第二個字,湯是最後一個字;寶蠟,則指的是三黃寶蠟丸!至於三紅,尚不得而知……


    “三紅?”柳郎中看著手中整理出來的藥方匯總,慢慢踱步,邊走邊想,邊想邊又看手中藥方,“嗯,朱砂,血竭,紅花,定然是這三味……對,就是朱砂、血竭和紅花!”


    “啥龍啥啥湯?總共五個字,龍排第二字,湯是末尾字?”柳郎中仰頭看著夜空,時而轉頭看向禾巧,心中不斷琢磨篩選著——甲龍續尾湯?嗯,不對,這是滋補腎陰所用,不搭不配啊。二龍躍海湯?不對,這是清熱消積所用。龍骨疏筋湯?不對不對,龍排在第一個字了。赤龍流金湯?不對,這是清熱生津之方。黃龍寶元湯?也不對,這是養陰潤燥所用的……


    忽然,柳郎中似乎想到了什麽,一下朝後院跑去,一直跑到內室,取出一本《複之岐黃舊錄》,“嘩啦啦”翻開……


    “我找到了……”柳郎中舉著書,跑過來,氣喘籲籲對禾巧說,“環龍定魂湯,沒錯,就是環龍定魂湯,此乃消解邪毒之方,其關鍵,正是紫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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