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汐本就不想取他性命。


    而且這麽多人在,殺了黑霸不是聰明之舉。


    手一鬆,刀“哐”的一聲直直插進土裏。


    南汐背手哼笑:“你可服了?”


    黑霸轉過身正對著她揚著頭,語氣倒是狂傲:“如此不公,我不服!”


    南汐一愣,無奈地看他:“偷襲在先,以多欺少在後,我倒想知道,你怎麽還有臉說不公?”


    那黑霸絲毫沒有反思之意:“我兄弟被擒,心內焦急,亂了招數,自然不公。”


    一個土匪,居然還因為記掛兄弟而自亂陣腳,甚至現在躍躍欲試地想與自己再比一場。


    這……


    南汐覺得:這黑大王臉皮倒是真厚。


    不過這麽多人看著,再打一場將此人的臉麵掃地,總歸也不是什麽好事。


    畢竟,此一行的目的不是來比武的,也總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拳腳上。


    她剛想開口說話言和,那黑霸卻一下子換了臉色咧開了嘴,上前兩步勾住她的肩膀:“罷了罷了,不打不相識,兄弟不怪我如此試探吧。”


    南汐一抖肩膀,掙脫了開來:“試探?你剛剛眼中的殺氣可做不得假。”


    黑霸指著那虎椅上的箱盒:“瞧見此物,有些沒控製住,對不住了。”


    揮手散開了人群,將南汐請入大堂,吆喝抬上了好幾壺酒。


    他將那箱盒打開,看向南汐:“我與梁兄相識於微末,因他的幫助,才得如今烏巴山眾人一條活路。此物是梁兄贈與自己女兒的出師之禮,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這便信我了?”


    黑霸鄭重地點頭道:“其實你能拿出此物我便信了八成,梁兄與烏巴山之交從不外泄,自然也無人知曉此木來自我手。你既帶著它來,又放我兄弟歸山,我自然信你。”


    下巴微揚,南汐瞧他的眼神中帶著懷疑:“既信了又何必以死相博一場?”


    黑霸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瞧你絲毫不懼,步履穩健就知道是個練家子,突然想打一場。”


    南汐:“……”


    之前說的未控製住情緒呢?


    黑霸一身的匪氣,如此行事隻憑喜好,倒也能夠理解。


    南汐站起,將琵琶背麵那隱蔽的四個點指給黑霸看。


    黑霸定眼一瞧,頓時便紅了眼睛:“梁兄居然在如此珍貴之物上刻下我的名字。”


    南汐接著道:“我查過你的案檔,你在落草為寇之前是個船夫,因力大水性極好為人仗義公道,在水中與人纏鬥,可揚臂捶起大浪,人送外號?哥。?字為水之最,意為大水之勢。”


    黑霸有些不好意思:“都是那時候兄弟們的謬讚,我擔不起這個字。”


    “後遇奸商與當地官員勾結,你的船被奪走,怒起攔過那地方官歸家之路,將之打了一頓後入獄。要不是梁方夷出手相助,隻怕早已喪生在那酷吏刑房之內。”


    黑霸點頭:“梁兄與我不過見過幾麵,卻幾乎散盡家財換我一條生路,我豈會不謝他。”


    說罷,他起身,將一旁的幕簾打開,裏麵赫然立著梁方夷的靈牌。


    前端案桌之上,除了一插滿了香的香爐之外,擺著一盤大紅鹵豬頭。


    南汐隨他起身,敬香三支後又重燃三支,掀袍跪地叩首而拜。


    黑霸將她扶起:“這是晚輩之禮,莫非你是...”


    他撓著頭左右看南汐的臉:“梁兄總說他家是個姑娘啊?”


    南汐道:“此禮是替梁玉拜的,她此刻人在京都,無法親至,想必父親能有牌位得此供奉,她知道後一定萬分感謝於你。”


    黑霸整個人都因為太過激動而有些發抖:“你是說梁兄之女還活著?當年,我隻裝作要報複他搶回梁兄屍身,卻沒法查出他的女兒被關在何處,多年來,這件事一直記在心頭,想起來便覺得實在是愧對兄弟之義。”


    “你放心,我此行便是想為此案翻案,讓梁玉能得回自己原有的身份。”


    而不是背著青女之名而活。


    兩位圍桌而坐,黑霸問:“你究竟是何人?”


    南汐拱手:“我為朝廷招降,亦是受梁玉翻案所托而來。”


    原以為這人聽到這話,即便看在梁家的麵子上也不會殺自己,但起碼會掀了桌子發怒。


    卻沒想到,他沉思片刻後,一錘木桌,應了個“好”字。


    “如此爽快?”


    黑霸笑得爽朗:“落草為寇,實非兄弟們所願,隻不過這世道逼著我們一步步如此而已。梁兄也曾問我,是不是要做這個山大王一輩子。我隻道,雖為草寇,可我未害過一個百姓,不愧天地。我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也有一腔熱血未涼!”


    他單手拎起酒壺,給麵前的海碗倒上,喝了一口,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憶過往。


    “梁兄是個衙役,會寫大字,你瞧瞧外頭那些黑旗,上麵的字便是他寫的。他說,古有浪裏白條張順,今有我振臂駭浪黑?,都是英豪人物。其實啊,梁兄才是真正的英豪,他教我習字,說做了山大王,總得會寫自己的名字吧,可我哪裏是那塊料,歪七扭八的就是習不明白,我隻知道,我的名字是四個水。”


    他用指尖一蘸酒水,便在桌子上點了四個點,繼續道:“我同梁兄說,我畫上這四個水珠,不就是在寫自己的名字嗎。梁兄罵我這樣哪行,結果,卻以此為那琵琶提字。”


    南汐道:“這鐵索橋也是他的主意吧?”


    黑霸頷首:“我這滿山裏,不是農工乞丐就是被天災人禍逼的活不下去的人,各個都是窮苦出身,沒有梁兄那麽好的頭腦,這烏巴山哪裏能平安這麽多年。”


    南汐看得出來,這裏的人都以黑霸馬首是瞻,也是因為此人重義而被感化,那前哨被抓,第一件事便是要撞樹自盡,也是不願意因為自己而使山中兄弟們遭難。


    如此義薄雲天,世間少有。


    “黑大王,如今朝廷下決心剿匪,此地確實不能再待了。”


    黑霸拍了拍手中的酒瓶子:“這話,梁兄和我說過,朝廷南北境不太平,我們這些人還能活,可這光景並不能維持幾年,這烏巴山雖有天險,那山溝卻不夠深,此為大破綻,以兵力數量壓製或圍困為孤山,我們皆沒有活路,所以梁兄說了,落寇幾年後搶那些貪官些金銀便該散去兄弟,各尋安身立命的所在。”


    他一頓,咬牙,仇恨漫上雙目,猩紅一片:“隻為梁兄信物,才拖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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