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繁鑄是北嵐國君最小的一個弟弟。


    他剛一出生,父皇便薨了,自己從未謀麵的兄長坐上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


    彌赫錚對他沒有任何的感情,隻不過所有的親兄弟都在奪位之爭中死去,這一個,他得好好留著給國民看。


    看他對待手足如何情深。


    看他弑兄殺父實在情非得已。


    看那史書記錄他的仁慈。


    彌繁鑄的母妃家族還算是有些背景,但皇位已定,這個兒子來得不是時候。


    為恐彌赫錚心有顧忌,自己的親舅舅進宮遞給了他一碗湯。


    卻陰差陽錯讓他的母妃替他做了鬼。整個家族被彌赫錚屠戮殆盡。


    他留著演戲的籌碼,居然有人想要動!


    帝心如淵,那些猜錯的人,隻能死。


    這是彌繁鑄第一次接觸毒。


    他生活在四四方方的宮牆內,每隔十五日便要去宮宴上露個臉,由著彌赫錚捏著自己的臉:“瞧我這弟弟,又吃胖了不少。”


    底下的那些人,奉承的奉承,誇讚的誇張,誇彌赫錚仁心,誇兄弟情深,先皇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他們沒長眼睛嗎?


    看不出,他昂貴的狐裘之下,似街邊乞丐一樣消瘦的身板。


    也看不出,那臉蛋上因太過用力而留下的淤痕。


    彌繁鑄漸漸明白了,自己不過是一件需要定期展示的物品,想起母妃死前那七竅流出的血液,他突然想試試看:這物品壞了呢?


    好看的瓷瓶出現了裂痕,展示的人就失去了可以吹耀的本錢。


    他偷了後宮那些女人爭鬥所使用的毒藥,下在了自己已經餿的涼粥裏。


    那一次,他差點死了。


    但所有負責照顧他的人,先一步下了地獄。


    他贏了,起碼,那些曾經騎在自己身上,淩辱他的人,全都付出了代價。


    這些人,看他失勢,瞧他生得眉目好看...


    四四方方的牆啊。


    是他的牢籠,也是這些人的牢籠。


    她們之間也有曾經母妃身邊的大宮女,也曾抱著他十分嗬護。


    但無數個雨夜,他隻能聽見那宮女在自己耳邊的肆笑。


    尖銳如同山間的惡鬼。


    彌赫錚為他尋了聖手親自祛毒。


    甚至陪在病榻一旁棄了三日早朝。


    舉國都在感歎,他有多愛自己的手足。


    隻有彌繁鑄自己明白,他舀著喂過來的藥,甚至燙傷了自己的喉嚨。


    笑著...


    將這滾燙的藥汁一勺不落的飲下。


    嘶啞著開口,純真無邪的眼睛看著彌赫錚:“多謝兄長。”


    彌赫錚大喜,他從未品嚐過什麽所謂的父子親情,什麽狗屁的兄友弟恭。


    這宮牆之內,每天死多少人命,又有誰和誰會是親兄弟。


    但他得到了一切,想想那個滿臉怨毒的父親,唾罵他會孤苦無依的母親,他突然打算仁慈一回。


    叫那些說他爛了心腸的人看看,他即便做下世間最違逆人理倫常,最該天打雷劈的事,也有人會心甘情願喚他一句“兄長”。


    毒醫聖手說他這個弟弟年紀尚輕,能救得回來,但也壞了根基。


    一個無後的王爺。


    他所有的威脅都不複存在。


    彌赫錚開了口,聖手留在宮內,開始為彌繁鑄祛毒保命。


    從此,他在宮內起碼不用再喝餿了的粥。


    但很快,事情便開始變了,隨著他的長大,彌赫錚為君的日頭漸久,他殘暴不仁的一麵終是顯現了出來。


    對於他戕害忠良,推行酷吏一舉,不滿的人是越來越多。


    而那些皇子們年紀尚幼。


    有心人便把眼睛盯在了彌繁鑄的身上。


    他們並不了解他,卻找機會尋到了他,歌頌他,讚揚他,想要將他推上去,奪那暴君的江山。


    彌繁鑄覺得,這些人都是來要他性命的,他不過是想求一苟活,他什麽都沒有。


    這些人根本連麵都沒見過,就發誓要效忠於他。


    何其可笑。


    他就這樣,一步步的被逼到了彌赫錚的對立麵。


    自己大概是死定了。


    可沒想到,彌赫錚轉頭給了他左丞的位置,他立在了那被滿朝文武期待的朝堂之上。


    君王便是君王。


    他一身骨頭拆了有多重,隻有自己明白。


    可他沒法抗爭,誰都不許他逃。


    自那以後,風向悄然又變了。


    今日殺了三個進言的良臣,是他進的讒言。


    明日在軍糧中摻上沙石,是他著人指使。


    後日,即便是一個宮女衣衫襤褸的被推進水池,也有人站出來,告他意圖不軌後滅口。


    ...


    北嵐上下,無人不知,他殘暴嗜殺,連進宮賀貢的二品誥命也因他的輕薄而含恨在家自裁。


    不斷的有人開始刺殺他,他們用各種手段下毒也好,用弓,用劍,甚至半夜驚醒,床邊都立著蒙著黑紗的人。


    他問那陪了自己十數年的毒藥聖手:“師父,你說這些人累嗎?”


    也許,這就是他們的人生吧。


    找一個人去恨,就像彌赫錚一樣,找一個靶子立在他的身前,替他擋下這些流言紛紛。


    他真正想做的,從來與政權毫無關係。


    他立在朝堂之上,甚至在偷偷打哈欠。


    那些所謂他殺掉的人,連麵都認不全。


    可那些報仇的人,需要一個目標,這個目標,是他們活下去的信念。


    一樁樁一件件,那些原本勸他為了大義要拯救江山的人,一下子變了嘴臉,要求國君力斬小人。


    他們血諫,有一老臣甚至撞死在朝堂的紅柱之上。


    彌赫錚擦了擦眼角本就沒有的眼淚,罰他去邊疆守三月城池。


    臣子們垂手頓足,上的折子都在歎君王太過心軟不忍殘害手足。


    罷了,他也累了。


    又不是沒有解釋過。


    隻不過,誰會聽啊...


    直到百無聊賴,想在那高高城牆上跳下去,就在即將消弭的人生中遇到了她。


    “我喜歡你,從看見的第一眼就喜歡。”


    她出現在戰場之上,舉著長槍對著牆頭上的自己,氣勢凜人,日頭在她的身後,將之飛揚的長袍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他看得呆了,袖中淬了毒的暗器全都解開放在了地上,連攀了一半的腳也從垛牆上移動了下來。


    南汐紅纓長槍作勢一掃,將這敵軍頭目掃落在地,後頭的兵士們圍了過來,將他五花大綁。


    落到她的手裏,從身後的牢籠逃出去。


    南汐還是第一次遇到,上趕著送人頭的將領。


    這人騎馬奔跑而來,甚至連劍都未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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