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州同臉色一白,他不過是個末流小官,芝麻綠豆大小,這些人,伸指一撚,便能灰飛煙滅。


    這一位自己惹不得,那一位更是動輒就要將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這是出門沒算風水,還是撞了什麽倒黴運。


    本來想著升遷,結果,這都是什麽屁事啊!


    眼眶一紅,眼淚又一次決堤。


    南汐一愣,令他先將人鬆綁好生送回牢房。


    “我朝法度向來不讚同嚴刑逼供。”


    州同抿著嘴:“上刑的都是侯爺派來的人,那橫刀立在我的脖頸之上,我隻能寫了案結。”


    攏起自己的袖口,他胡亂地抹了把臉:“下官在此為官二十年,不曾出過什麽紕漏,就連這牢獄,大人您看看,九成也都空著,衙差們每日搓麻...搓著...勁練武為報效朝庭,哪裏還會行這等酷吏手段。實在是冤呐。”


    這人剛抹幹淨的臉,下一瞬又開始決堤,已然不惑之年的年紀,在自己的眼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南汐有點頭疼:“南寧侯人呢?”


    那州同委屈道:“見下官寫了案結,他便走了。讓下官等在此處,將罪人與供狀都交予尚書大人。”


    “哦?侯爺親審,如今人卻不在。”


    “侯爺說了,這是大案,審結之後也需要封案快馬遞交京中刑部,最後還得由大人您審核,倒不如省了這一途,直接由您定罪,辦得快些。”


    “南寧侯還真是周到啊。”


    南汐將那供狀接過一看,冷哼:“這裏正還真是手眼通天啊。”


    其上書,是此人將那批火器全數轉移,那幾位看守的暗衛,如今都被他們關在陳家村中,而這裏正意圖昧下火器,為的是與北嵐勾結,發一筆橫財,其心可誅,認罪伏法,不株連九族。


    翻開後側附著的一張譜籍。


    這哪是不想株連。


    不過是這人早已孑然一身罷了。


    如此一位百姓,就這麽被推出來平皇帝一怒。


    可能嗎?


    南汐一拂袖,收了供狀,就去了關押那裏正的牢房。


    那人靠牆坐著,四肢耷拉,看起來了無生氣。


    彌繁鑄瞧南汐的模樣,便知道她有話想問,伸手就從腰間取出一藍色瓷瓶,倒出一顆紅褐色藥丸,掐著人的下巴就想往裏塞。


    南汐抓住他的手腕:“你以為誰都是你,這人的身子骨,怕是扛不住你的毒。”


    彌繁鑄一笑:“我知道,這不是毒,我特地尋醫官要的,良藥。”


    懷疑漫上了南汐的雙瞳。


    “你與我一道行路,這藥原是想為你備下的。”


    手一鬆,彌繁鑄順利喂了那裏正吃下這藥。


    藥一入口,這人猛烈的咳嗽,咳出了一灘濃稠的黑血。


    彌繁鑄皺了眉,鉗過他的手腕,半闔眼一搭脈。


    “遲了,不止是這些刑罰,這人身體之內早已經被各種毒素侵蝕一空,毫無生機可言。裏正一職,何時如此危險?”


    “你可有法子讓他開口說話?”


    “若是旁人,恐怕不能,若是我,你開口了,自然不能不可。”


    南汐此行已經習慣了他這三句話中兩句不著調的行為。


    “如此,便有勞了。”


    彌繁鑄卸下一針包,神情一下子專注嚴肅了起來,足足下了十數針,這老者的眼皮總算是抬了又抬。


    他又從兜裏掏出來一小竹罐,扶起老者的手,將竹罐內的蟲子倒出。


    一千足蟲爬出,在此人的虎口處趴下,便是一咬。


    到此時,這人總算是掀開了眼皮。


    彌繁鑄衝著南汐伸出了一根手指。


    此人內裏早已枯朽,一炷香的時間,是他能爭取的最大的時限。


    南汐取出那張供紙:“我乃是當朝刑部尚書謝南汐,這供紙上所書,如若不實,本官可做主銷毀,你放心。”


    那人艱難地搖了搖頭,南汐會意,伸手就要將供狀撕作兩半。


    卻不想對麵的老者又咳了一聲:“我...認罪。”


    “你隻身一人,如果是怕他們威脅陳家村人的性命,有我在,定保他們無虞,你放心。”


    那人又再次搖了搖頭:“並非如此,那些火器,確實是我私藏的。”


    他看著南汐,苦澀一抬首,看著那幽暗的牢房內,唯一的那小小方窗。


    除了透進來的幾許寂寥月光之外,還能隱約聽到陳家村人喊冤的聲音。


    “大人,村民們皆是無辜,那些火器是我一人貪下的,他們皆有兒有女,都是老實本分的百姓,還請大人手下留情。”


    “陳家村,位於汴州城正北方?”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彌繁鑄都忍不住看向了南汐。


    卻見後者頷首:“我知道那些火器在何處了。”


    “啊?少將軍還會卜算之道?”


    南汐搖頭,看著那裏正道:“老人家,火器如今是否在陳家村的那座廢棄鐵礦山內?”


    那垂死的裏正聽到這話,極混沌的瞳眸猛得一震,伸手拚盡全力拽住了南汐的衣擺,哀求:“大人,此事真是我一人所為。”


    一人所為,便能將整個糧倉的火器轉移?


    一人所為,便可以瞞天過海,將已封多年的礦山重新打開?


    如此種種,皆是荒唐。


    可眼前這人,並非貪生。


    他扛住了這麽多刑罰,隻為了保那些與他一起行事的人。


    恐怕,那些人,就是如今在外頭的陳家村村民。


    “你可知,這是死罪,本官定當遵循律法。老人家,為何如此行事?”


    這話,便是答應了他。


    他聽得這話,鬆開了手。


    “那舊糧倉裏是何物,我原本並不知曉,隻不過有人告訴我,拿它們可以換百兩銀子。”


    百兩?


    彌繁鑄冷笑:“若隻是百兩,何必費這些周折。”


    “百兩銀子,可救我陳家村上下,三百餘口人命。大人,我為裏正三十年光景,做過最大的錯事,便是發現那座鐵礦,卻不想,那是煉獄,一步錯,終生悔之晚矣。”


    烏黑的血隨著他的話語,從幹得皸裂的唇間流出。


    “大人,這供紙之上是何罪名我都認,我並不無辜。我手上,十幾條人命,早就該死了。”


    南汐的眼色凝重,舒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那並非你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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