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換上了幹淨的錦緞,收拾妥帖,周圍那些盯著他殺人的惡狠狠麵孔,一下子換上了恭敬的模樣。


    要去見那位最高的當權者了,皇帝李禪,自己該稱一句叔父的人。


    這些人都明白,隻要他從這裏走出去,就不是他們可以隨意踐踏的人了,所以好言好語,低眉順耳。


    “那些屍體,都埋在哪裏?帶我去!”


    一旁伺候的人眼中閃過不悅,瞧李寧祁這語氣,已然把自己當做一個上位者。


    “屬下還需要去問問掌正…啊!”


    一把匕首,插進了那人的手背,將他整個手掌貫穿,釘在桌子上。


    “小兔崽子!你他娘!”


    李寧祁靠近了他,那人卻不敢將已舉起的拳頭落到他的臉上。


    “怎的,我就是在這裏殺了你,你覺得掌正會眨一下眼睛嗎?”


    對麵的人慌了,他從一個八歲孩童的眼中看到了玩弄與嗜血,這是一個怪物,由他們培養出來的怪物,他毫不懷疑,隻要自己猶豫,下一秒,這刀刃就會劃開自己的頸動脈。


    “我...我知道,我帶你去。”


    李寧祁燦然一笑,如同孩童一般天真無邪,仿佛剛剛的威脅不是出自他口。


    一點點的拔出那匕首,他將上麵的血跡,貼在對麵之人領口之上,擦拭幹淨:“早這麽聽話不就好了。”


    對麵那人心底暗暗咒罵,麵上卻裝著卑微的樣子,領著李寧祁去了後山的墳堆,那些個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一處,來埋土的人遲遲未到,以至於前幾日的屍體已然生蟲,惡臭連連。


    “您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李寧祁沒有回答,手中的刀紮進那人的後脊背中,順著肌肉與骨頭縫的間隙,橫著一扭,他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緩緩倒下的身影,勾了唇笑:“這是你教我的。”


    扔了刀子,他將屍體一腳踢入那坑中:“哦,對了,你還說過,永遠別把後背留給別人。”


    翻起袖子去翻一地的屍體。


    聶寒的臉很快露了出來,他是被剛抬來的,在屍堆裏沒有埋的太深。


    李寧祁去探他的鼻息,遊絲一般,卻真的活著。


    那一刀,自己紮進去的時候,用手探過他的心跳,他的心髒,比旁人的微偏一分,也正是抓住這一分的差距,刀刃並沒有傷及心脈,也瞞過了江蘺。


    隻不過,他傷的太重了,李寧祁不確定這人還能不能活下來,要是能活下來,他願意救他一次。


    因為,這是自己第一個朋友。


    可能,也是唯一的朋友了。


    將聶寒拖進了一個山洞裏,他用血留下了話。


    一把火,燒了整個屍坑。


    李寧祁的臉被衝天的火光映得猩紅,那群人趕到的時候,圍了一圈,不敢上前,忍不住作嘔,屍體之間的皮肉粘合在一處,劈裏啪啦的聲音作響,扭曲變形...


    江蘺在火光之外,皺起了眉,李寧祁轉頭,遙遙衝著他笑,一瞬間,將原本的狠厲換上了天真無邪的純淨,連江蘺都感到心慌。


    這樣的人,去到皇帝身邊,有朝一日,是不是也會這麽對自己?


    大殿之中,第一次見到皇位之上的帝王李禪,李寧祁低躬著的身子,不由得發抖,說不出一句利索的話,“皇”了半天沒有下文。


    李禪有些不悅地看向江蘺。


    “朕給了你三年的時間,這就是成果?”


    一個見到自己便會怕得渾身顫抖的黃口小兒,又該拿什麽去抗衡晉王。


    晉王勢大,皇帝的身體已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李知煜尚年幼,沒有時間可以等了。


    帝王一怒,江蘺瞬間腿軟,匍匐在地跪拜,不住的磕頭:“陛下息怒,此人是晉王長子,心機深沉,手段陰狠,可堪一用。定是陛下盛威,才讓此子...”


    扭頭,惡狠狠地瞪了李寧祁一眼。


    對方挑釁似的挑了眉,眼下那顆淚痣勾著戲謔。


    娘的!他在裝蒜!


    江蘺簡直要氣炸了。


    自己堂堂血滴子掌正,於正殿之上同一黃口小兒爭辯,實在失了分寸,一瞬間,進退兩難。


    捕捉到他的局促,李寧祁悄然鬆了口氣,看嘛!即便是江蘺,也總有辦法能治得住,而這份力量,自己現在並沒有,他抬起頭,凜然直視皇帝:“叔父。”


    這二字,與江蘺自稱的奴才劃出分界,他要讓這堂堂血滴子掌正明白,自己是主,他是奴!


    即便,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還有利用價值。


    李禪拂袖,讓江蘺退下,後者雖不願,但也毫無辦法,離開的時候,滿眼怨毒的看了李寧祁一眼。


    “你來,上前說話。”


    李寧祁端端正正的行禮起身,一改剛剛的懦怯,補了句:“陛下聖安。”他那句叔父是說與江蘺聽的,在李禪麵前,還不敢如此放肆。


    “晉王是你的父親,你願意將他的動向一直傳給血滴子嗎?”


    “願意!”


    斬釘截鐵的回答。


    李禪滿意一笑,帶著些虛偽的善意:“孤從江蘺那聽說了你母親的事,沒想到堂堂晉王,居然會對一女子做這種事情,倒難為你藏了這麽大的秘密,晉王此人,心思難測,你回府後,更得小心才是,孤喜歡你這個侄兒,可不要讓孤失望。”


    “是!”


    皇帝這話,是在警戒自己,要是想要叛變,他親眼看見母親死亡的事就會被捅到晉王麵前,血淋淋的真相撕開,以他在晉王心中的份量,恐怕活不下去。


    在身側放一條毒蛇,從來不是晉王的心性。


    養他在府中,是因為身上這點血緣,但這摻和著賤民的血統,已讓晉王憤恨。


    為了讓江蘺救自己,他將一半的真相托出,有把柄在手中,皇帝才會更加信自己。


    當晚,闊別三年的晉王長子歸府。


    同樣的晚上,曾經的血滴子分部,所有人都被屠戮殆盡。


    這是他同皇帝的交易。


    在火光之中,一切痕跡消失的無影無蹤,也將這一片土地之上的罪掩蓋,等來年,草長鶯飛,又是春日盎然。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是,在火光平熄之後,一道瘦弱的身影執著血書從那片焦黑走出。


    隻有這樣,聶寒才能活得下來。他才能從那山洞之中堂堂正正走出來。


    李寧祁偷了廚房的吃食,將它分給臥室之中藏著的聶寒。


    “你還真活了下來,好本事!”


    不吝誇讚,聶寒的臉有些泛紅。


    後來,李寧祁因為偷廚房的食物被抓住,自那以後,無論府中出了什麽事,一貫都要賴在他的身上。


    昏迷著被從柴房拖出,扔在臥房的地上,連氣息都微弱得如同在死人坑中的時候。


    聶寒紅了眼。養好了傷,留下書信,便離了府,他不能一直待在晉王府,李寧祁有他該做的事,他不能成為拖累。


    聶寒明白,李寧祁能為他做的一切都已經做到了,自己的這條命是他的,聶寒已是這世上無親無靠得孤魂,於是認李寧祁為主,約定要以江蘺的腦袋祭奠那一後山的冤魂,兩個孩童之間的誓言,堅持了整整十年。


    十年時間,也終於讓李寧祁走到了血滴子副掌正的位置,讓他可以護自己想護的人重新活在陽光下!


    也是這十年時間,聶寒撿到了一個小乞丐,取名夜寧,他愛說話的毛病一點點的都讓這家夥學了去,名師出高徒,倒是這家夥,越來越沒有點尊師重道的自覺。


    聶寒漸漸地,話同李寧祁一樣少,每天聽著夜寧嘰嘰喳喳,突然想到小時候自己,幸虧那位朋友,未曾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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