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裏的燈光向來是冰冷而極具壓迫感的。


    而此刻沐浴在燈光無差別照射下的就隻有一個人。


    黑發男人身披西裝外套坐在實木長桌後,手肘自然搭落在桌邊,一隻手握拳抵在缺乏血色的唇邊。


    從他被帶到這裏來以後,細碎的咳聲就時不時響起在這間審訊室內。


    “沒抓錯人吧,他真的是那個‘不存在的組織’的負責人嗎?”


    隔著單向觀察隔音玻璃,有人困惑質疑。


    “菊池,你確定這家夥真的不會暈倒在咱們這裏吧?”


    菊池正人站在通往審訊室的門旁邊,正低著頭翻閱著手上一疊資料文件,聞言嗯了一聲。


    “別小瞧他,再怎麽說也是能夠勝任公安那個職位的人。”青年警告著自己的同事。


    “行吧,我知道了。”同事聳了聳肩,同時又給他遞過去一份舉報資料。


    “高本貫的證詞你快看完了吧?喏,這是那兩位議員提供的……話說你不是都已經看過了嗎,為什麽還要再翻這麽多遍?”


    看著菊池正人頭也不抬的伸手接過,同事隨口繼續著:“說實話,單就這些材料中提及的‘以權謀私’事跡而言,我覺得那兩位提供者其實更應該坐在審訊室裏。”


    “但有關於木雲和泉私底下與他國間諜存在聯絡,還有聯結犯罪組織這兩點,有些東西還挺值得人探究一下的。”


    不像是單純的捕風捉影。


    這可就有意思了,霓虹本地最大的情報機構頭子如果也有通敵叛國之心的話,那他們這些人還玩什麽?


    菊池正人不知道自己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事在想些什麽東西。他的瀏覽速度極快,很快就看完了第五遍用來舉報木雲和泉的材料內容。


    就在同事以為他還要麵不改色繼續進行第六遍時,卻見菊池正人動作麻利的攏好了所有紙張。


    “欸?你終於打算結束閱讀理解了?”


    也恰在此時,從走廊深處穩步走來一道身影。


    正是那位要在此次案件偵辦中負責從旁監督的——公安委員會委員。


    他也是公安裏理事官木雲和泉的上司之一,但平日裏與木雲和泉的接觸並不算多,所以才在其餘四名委員的衡量之下被派來擔任監督辦案的職務。


    菊池正人朝來人點了點頭,嘴上則回答了同事剛才的詢問:“嗯,你在外麵看著吧,我和麻京委員進去跟他談談。”


    最後一個字落下,審訊室的門也被他推開。


    坐在桌後的消瘦蒼白的男人循聲抬眼望來,與菊池正人清冷鋒銳的眼睛剛好對上。


    這位精英青年唇邊霎時綻放出一抹細微而犀利的笑容,帶著對獵物身份的探究與濃烈攻擊欲望。


    “木雲先生,你認識佐久間之瀧這個人嗎?”


    等待麻京委員一同走進來以後,菊池正人隨手帶上身後的門,期間眼神卻沒分出一點給其他不相幹的東西,全程都仔細觀察著木雲和泉的細微表情。


    這句話的語氣像是隨口而談,但無論是主動出言的菊池正人,還是被問的木雲和泉,全都是幹刑訊的行家,因此彼此間都清楚這絕不是一個被隨意拿來用於破冰的名字。


    不怎麽出乎意料的,直到從外麵進來的兩人來到長桌前雙雙落座,菊池正人都沒能從對麵黑發嫌疑人的臉上看出任何一絲異樣。


    木雲和泉沒有為菊池正人的問題給予回答。他麵色平靜無波,沒有驚訝疑惑,也沒對這個突然蹦出來的名字表現出熟稔。


    他隻是微微挑起了眉梢,特意先向坐在長桌側麵較遠位置的上司打了個簡單招呼後,才淡淡出聲。


    “舉報人給特搜部出示的證據材料裏提到了這個人嗎?”


    菊池正人同樣沉得住氣:“現在是我在對你進行訊問,我希望木雲先生能像你來之前說的那樣配合我們的工作。”


    “當然,咳咳。”


    木雲和泉目光掃過他手裏的厚重紙張。


    “但我隻是覺得,我們可以跳過那些彼此來往試探的不必要流程,直接進入重點環節。”


    “這樣你我都能省下些功夫。”


    菊池正人眯起眼凝視他片刻,又扭頭看向沉默旁觀這一切的麻京委員一眼。


    隨後,接收到對方眼色的他立刻道:“佐久間之瀧,是一個常年活躍在戰爭地帶附近的雇傭兵。”


    “他在十年前加入了颶風雇傭兵組織,該組織風評極其惡劣殘暴,曾因不明原因多次襲擊他國高層官員並且有過成功案例,因此在國際上口碑極差。”


    “而阿部宏鳴提供了你和佐久間之間存在深層聯係的證據,對此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木雲和泉倒是有些驚訝於菊池正人的聽勸程度。雖然他剛剛這麽說,可其實也沒打算菊池正人真的會聽從自己的建議。


    本來都已經做好了同對方言語交鋒消磨時間的準備了。


    但木雲和泉也隻驚訝了一瞬間,就從菊池正人鋒芒畢露的雙眼之中很快意識到什麽。


    青年並不是真的乖順聽話,而隻是願意用另一種方法來挑戰更高難度的難題而已。


    ——他木雲和泉眼下就是這個“難題”。


    想通這點,黑發男人半垂眼簾,幹燥唇瓣輕輕勾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


    “我的確認識佐久間之瀧,也曾經與他保持過一段時間的聯係。”


    菊池正人神情微頓,就連旁邊滿臉寫著“我不幹涉”的麻京委員也不由得多看了木雲和泉一眼。


    坦白得這麽幹脆?


    我這邊不走尋常路了,結果你也不按套路出牌?


    這算什麽,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本來就已經將警惕性拉到滿格的菊池正人頓時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果不其然,木雲和泉的話還沒有說完。


    “既然菊池君的個人愛好是調查我的人生履曆,那你也應該能猜到我在警校畢業後成為了某個前往犯罪組織內潛伏的臥底。”


    麻京委員聽到這兒下意識點頭,點到一半又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嗯?菊池君的個人愛好?


    木雲和泉繼續道:“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結識了佐久間之瀧,並且利用對方完成了我當時的臥底潛伏任務。”


    說到這兒,黑發男人露出了禮貌性質的淡淡微笑。


    “請問這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大了。”菊池正人眉峰下壓冷笑一聲。


    他從手腕底下壓著的那疊資料中撿出來兩張,用手指壓住紙張一角順著桌麵推給了麻京委員示意對方閱覽。


    同時道:“根據阿部宏鳴送來的資料記錄顯示,木雲先生你在當年正式回歸警視廳以後,還與佐久間之瀧進行過秘密聯係,並且次數還不少。”


    “這是怎麽?難道木雲先生不光與手染鮮血的犯罪分子相處出了真感情,還在為了這種感情徇私枉法包庇對方?”


    “至少據我所知,”菊池正人笑了一聲,“這位佐久間之瀧直到現在可都還沒落網。”


    “而這件事莫名又讓我聯想到了另外一件木雲先生的戰績。”


    “我聽說木雲先生在當初臥底歸來以後經曆了長達半年的心理輔導,並且期間完美完成過數次心理醫生給出的測試題目,卻又因為心理醫生本人對你的判斷而強行作廢了那些成績。”


    正翻閱著那份資料內容的麻京委員再次頷首承認了這個說法的真實性。


    木雲和泉眸光微動。


    菊池正人:“眾所周知,警方內部負責這種事情的無一例外都是水平相當高明的專業人士。”


    “這也就是說,木雲先生你對相關心理理論知識有著充足認知,並且能夠在自身心理存在異常情況的前提下,仍能輕易完成心理測試題的及格作答。”


    “甚至是更進一步——你或許能夠直接瞞過行業內大部分水平沒那麽頂尖的專業心理醫生。”


    木雲和泉鳳眸稍暗:“所以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


    菊池正人揚眉而笑,嗓音卻沒什麽溫度。


    “隻不過我有理由懷疑木雲先生你在回歸正常警察生活後,卻和佐久間之瀧仍舊存在聯係的行為動機——是因為你的心理狀況並沒有如心理醫生最終判斷的那樣處於正常合理範圍內。”


    “能夠以全科目滿分從警校畢業的百年難遇的天才木雲,想來學習能力也是無人能夠與之比肩的。”


    菊池正人目光如同閃電,鎖定在陷入沉默之中的黑發男人臉上。


    “木雲和泉,你現在能否實話告訴我,當年的那份心理測試合格成績,究竟被測試者在經曆過治療矯正後真的合格了……”


    “——還是因為被測試者自身對於心理知識的掌控更進一步,以至於就連那位頂尖水平的心理醫生也被騙過了呢?”


    菊池正人的眼神可謂咄咄逼人,然而被氣勢逼迫的木雲和泉卻眼睫輕顫收斂雙眸,微微避開了對方的緊追不舍。


    他沒有給出任何回答。


    長桌盡頭坐著的麻京委員頓時震驚不已的抬起頭來,不可思議的望向沉默下去的蒼白男人。


    空氣之中一瞬陷入了寂靜。


    【?!!】


    【這審訊室冷冰冰的好壓抑……】


    【不兒,這、那個,什麽發展?】


    【佐久間之瀧?誰啊?】


    【雇傭兵這個提示已經很明顯了,十有八九就是之前那位人狠話不多的迷彩哥】


    【等一下,真的有這麽屌的嗎?】


    【雖然想說這可是木雲老師怎麽會不屌,但有一說一在看到老師姬本人的反應之前,我一直以為這是特搜部的小子在胡亂陷害呢!】


    【真的假的臥槽!這個菊池正人的猜測居然是事實嗎?】


    【不不、等等啊,什麽意思?木雲老師當年真的騙過了自己的心理醫生,順利隱瞞了自己心理狀態異常的事情嗎?!】


    【雖然但是這是盆髒水吧?老師姬可沒明確承認啊!!!】


    【關注重點不對啊你們!就算當年的真相的確是這樣又怎麽了?這菊池正人很明顯就是在胡亂攀扯啊!這波我嚴重懷疑他是過程錯誤,誤打誤撞碰對了答案!】


    【嘶——是因為菊池正人太看得起木雲老師了?這種事他都敢這麽發散思維的嗎,正常人哪會想出這種大膽揣測的?】


    【不能承認臥槽,這個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承認!如果警方那邊確定老師姬存在有嚴重的心理問題,那他會被停職甚至會被追究這些年來自己參與過的每一項工作啊!!】


    【?那不就代表著,這個如果實錘了,木雲老師基本就從根兒上被否定了一切??】


    【歹毒!好家夥太歹毒了!菊池正人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審訊室這場景我真的看佛了,這次分明就是那兩個不幹好事的垃圾議員要針對老師姬,那種社會渣滓提供的證據……真實性都得打個問號吧?】


    【但說真的……我還真沒有什麽能替老師辯解的。因為迷彩哥在不久之前還為他兩肋插刀對上黑衣組織,這都已經是鐵打的生死之交了。】


    【而且木雲老師也真的沒把人逮進監獄裏去……】


    【逮個屁啊!霓虹公安本來就是身處幕後的位置設定,違法行為自己收場都成集體信條了,還分得這麽清幹脆都叫普通警察算了,還區分什麽公安啊!】


    審訊室裏陷入令人心頭難安的短暫沉寂,可另一邊卻直接炸了鍋。


    諸伏景光將木雲老師被特搜部從醫院強行帶走的消息傳達給萩原研二和鬆田陣平以後,三隻炸毛的貓貓就以最快的速度湊到了一起。


    疊加buff的結果就是特搜部辦公區好懸被怒火上頭的三人扛著炸彈直接炸毀。


    但好在諸伏景光在事發時還有著木雲和泉的短暫言語安撫,並且他已經把一部分怒氣發泄了出去,這使得他成為三人之中最冷靜的那一個。


    萩原研二其實也還好,隻是在得知了消息以後就再沒怎麽露出過招牌笑容,眉目沉肅的樣子顯得都有些不像他了。


    剩下的最後一個也是反應最激烈的。


    鬆田陣平是真的手上拎著炸彈去找到諸伏景光匯合的,驚得貓眼青年連蘇格蘭瞳都給嚇回去了,連忙和萩原一起摁住了滿臉戾氣的好友。


    “鬆田鬆田鬆田——你先冷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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