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話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而且每次當事人都壓根不聽。”


    頭發花白的醫者手裏拿著不聽話病人厚厚一遝的病曆報告,平日裏精神矍鑠的勢頭變成無可奈何的咬牙切齒。


    “但再照這樣下去,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能給他發醫囑的機會了。下次?下次他直接去黃泉幽冥報道比較幹脆!”


    “你跟他是一個單位的?你們單位到底怎麽回事,是天塌了還是地陷嘍,就必須得讓一個病秧子天天跑去廢寢忘食的工作!”


    “我從七年前就說這具身體不能繼續這麽造,體虛不宜勞神傷身,得嬌貴著些好好養著!”


    “結果呢?結果就是從一開始這小子就沒聽過我說話!傷都還沒完全養好就非急著出院,當初留下的後遺症這幾年發作起來越來越厲害!”


    “不按時吃飯、睡眠短缺、體虛乏力、疲勞過度、抽煙——現在更是能耐了!我費那麽老大勁給他吊著命養回來,就是為了讓他嘻嘻哈哈跑去上前線的嗎?!”


    “他的命是命,我老頭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諸伏景光:“……”


    他此時正站在池醫生的單間辦公室裏。


    纖柔俊秀的溫和青年自打走進這扇門以後全程都沒能抬起頭來,硬生生被麵前這位身高還不到一米七的白大褂老者訓了整整兩個小時。


    低眉順眼,情緒低迷,一聲不吭。


    蔫兒噠噠的就像一條被淋透了的蘇格蘭牧羊犬。


    這讓張口就還要繼續凶巴巴下去的池醫生無意間瞥見,一口氣頓時梗在了喉頭,咽回去不痛快,吐出來又不忍心。


    最終隻擰著眉頭狠狠嗐了一聲,揮了一把袖子重重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椅上。


    沉著臉不再說話了。


    他不說話,諸伏景光卻還有很多在替老師挨訓之餘沒有搞清楚的問題,正一個一個堆積在腹中,叫囂著傾瀉而出。


    青年深吸一口氣,微啞著嗓子,先問出了自己最迫切想要知曉答案的問題。


    “池醫生,您剛才說的……木雲老師當年留下的後遺症,具體是指什麽?”


    難得罵了個痛快的池醫生聞言冷哼一聲:“具體?那我可有得跟你捋了。”


    “先說說他這個肺。當年他被人送來的時候由於爆炸強力衝擊波和肋骨骨折造成了肺破裂大出血,因為這點,他躺的地方差點從手術台直接變成太平間!”


    肺破裂,大出血。


    有些熟悉的名詞。


    諸伏景光雙手垂在身側,身體先於意識不自覺的蜷縮起指尖,指甲深深印入掌心血肉。


    萩原研二此前有一次被意外卷入爆炸事件,同樣也是因為衝擊波傷到了肺一度導致性命垂危,但最終因為運氣好加上搶救及時,才從鬼門關邊緣重新走回了人間。


    但當時被卷入事件的還有另一名無辜男孩,不幸的是那孩子沒有這樣好的運氣,最終沒能救回來。


    時間隔得稍微有些久了,但諸伏景光還清楚記得那孩子的死因……


    ——肺破裂,大出血。


    孤身立在辦公室裏的青年眼睫猛地顫動了一下。


    但這甚至都不是話題重點的開始,池醫生繼續道:“肺部創傷會令他時常感到氣短、胸悶胸痛、咳嗽不止……看你這個反應應該是沒少見,我就不贅述了。”


    “他當年運氣不好,肋骨骨折導致了肋間神經損傷。後來骨頭是養好了,但骨折的位置每逢天氣突變或者過度勞累,偶爾或許隻是稍微過力的深呼吸,就會引起刺痛感,嗯,偶見麻木現象。”


    “說起來,我記得他還有別的地方也折了來著……”


    池醫生一邊說著,翻開了木雲和泉最初的病曆本,手指在上頭點了點。


    “哦,記在這兒。當時他左腿腿骨也斷了,斷成三截。現在日常行走是看不出什麽,但他在那時候的康複訓練中左腿明顯出現了關節僵硬現象。”


    說到這裏,白大褂老頭沒好氣道:“後來這混小子就再也沒老實走完過複檢的流程!現在隻有鬼才知道他那條腿恢複成什麽樣子了。”


    “至於五枚子彈造成的長期肌肉損傷和輕微的爆炸創傷後應激障礙我就不提了……”


    “啊,造成他身體虛弱的原因還有一件事情占大頭——他當年是在中了毒的情況下被送來醫院的。”


    “那種複合型毒素自我從業以來聞所未聞,當初也沒能解開。隻慶幸於它的毒性並不霸道,被製作出來的目的似乎主要是以折磨中毒者為主。”


    諸伏景光不知何時臉色已經煞白,聽到這兒呼吸驟然一頓,猛地抬起頭來焦灼看向白大褂老者。


    池醫生被他盯得愣住,繼而意識到什麽,便緩和了表情安撫。


    “你放心,雖然我能力不夠沒能給他解毒,但估計是你們單位裏有能人,在他當初完成複健期間就給研究出了解藥,他現在身體好——”


    安慰病人家屬已成習慣導致下意識想說“身體好得很”的池醫生,在反應過來以後緊緊閉上了嘴。


    好什麽好?好個屁!


    他閉嘴的動作再多猶豫一秒都是對桌上這疊病曆的不尊重!


    萬幸諸伏景光沒因為憂心而完全喪失理智,見狀已經明白了池醫生未說完的答案,那快要飛出喉嚨的心髒才總算得以往下壓了壓。


    青年默然半晌,“那、池醫生,木雲老師他現在的情況……”


    池醫生深深歎了口氣:“能讓我們搶救三個多小時的情況會是什麽好事?”


    他伸手抽出病曆本最下麵的幾張報告遞給動作有些遲緩的貓眼青年。


    “上麵都還寫得挺清楚的,你自己看吧。”


    “我最開始跟你說過的那些話,絕不是危言聳聽。”


    【啊啊啊木雲老師!(心痛.jpg)】


    【怪不得池小老頭被氣成這樣,木雲老師肺有這麽大問題他還吸煙……我的媽】


    【池醫生這個跳腳的樣子讓我又想笑又想哭,我真的太難了(精神分裂】


    【有一說一,大出血能救回來真的是上天保佑!!】


    【作為一個曾經有幸使用過骨折體驗卡的人,我已經開始幻痛了(神情扭曲】


    【?不兒,池醫生你等一會兒,木雲老師有著和爆炸有關的ptsd症狀??這個不能省略啊池醫生!你倒是給我說清楚啊喂】


    【他甚至親自拆過彈,還有鬆田摩天輪那次,那次可是直麵爆炸啊臥槽】


    【分不清,我是真的分不清啊!老師姬你的偽裝技能一定已經點滿了吧?要不然怎麽除了咳嗽以外我們什麽都看不出來啊!】


    【臥槽我真是太單純了,我單以為老師姬當年從組織逃離會受很多傷,我踏馬沒想到組織這狗比不講武德到給老師下毒!】


    【池醫生的描述細思極恐——主要用來折磨人的毒。翻譯過來的話,那不就是一種刑訊方式嗎!】


    【臥槽也對!組織當年肯定會想要反過來抓老師回去,然後逼他吐露公安內部消息之類的】


    【所以說導致老師姬前後差距這麽大的罪魁禍首,除了那次受到的傷,還有這該死的毒!】


    【?!!我一整兒恍然大悟我靠!所以這才是組織當年為什麽認定老師鐵定活不下去的理由啊!】


    【就這些debuff套身上,木雲老師能活下來見到警校組,簡直是上輩子拯救世界的功德┌(┌ ???)┐】


    病房裏。


    “池醫生正在不遺餘力的打你小報告……你猜你那群卓越優秀的好學生們從今天開始,會選擇采用什麽方式來嚴密監視你,木雲?”


    風原有閑盤腿坐在病床中央,被繃帶吊住的左臂被他隨意擱置在膝蓋上,另一隻手則撐起下巴,懶洋洋的同剛剛睜開雙眼的男人進行友好問候。


    木雲和泉剛剛蘇醒,一雙鳳眸中卻沒有絲毫迷茫之色,猶如深穀中的兩汪夏日水潭般泛著沁涼的氣息,極其平靜清醒。


    隻看這雙眼睛,誰也不會想到它們的主人如今會渾身疼痛乏力的躺在病床之上。


    他嚐試著開口回答,聲音卻像是好幾天滴水未沾一樣嘶啞得不成樣子。


    但他還是說完了一整個句子,甚至連語氣都沒什麽波瀾。


    “監視這個詞,咳——或許換成‘監督’會更好聽一些。”


    柔美青年對此不置可否。


    他咂了咂嘴伸腿下地,趿拉著一次性拖鞋晃到牆邊飲水機前,慢悠悠兌了半杯溫水,而後徑直拎著懟到了病號嘴邊。


    “湊合用吧。”青年低眉衝他聳肩,“沾沾嘴唇就得了,木雲長官現在的飲水權還處於被池醫生剝奪的狀態呢。”


    確實也就隻能濕潤一下幹燥的唇瓣,因為這家夥壓根兒都沒打算等木雲和泉起身。


    就著這個平躺的姿勢喝水,被喂水的當事人很有可能會被嗆死。


    ——於是木雲和泉從他這個看似體貼的舉動中,十分敏銳的讀出了一點兒潛藏於深處的怒火。


    這是一件很難得發生的事情,因此麵容蒼白難免病弱憔悴的男人不由得掀起眼簾,無聲多看了青年一眼。


    風原有閑跟這人親近相處八載,眼下就隻是這麽一個看不出太多意味的眼神,他卻霎時借此看穿了木雲和泉心中的驚訝。


    青年撤開手中已經失去作用的水杯,沒好氣的哼笑一聲。


    “這就是你跟我說的‘等我回來’,在病床上等人赴約的這種邀請方式還真是別具一格呐,木雲先生。”


    木雲和泉躺在床上隻露出個腦袋,聞言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說:“我這不是等到了。”


    風原有閑當即朝他翻了個大白眼,扭頭就撂了拖鞋重新坐回自己床上,順便把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


    就是動作迅猛幹脆,利落得都不像是他的人設。仿佛那喝進嘴裏的不是水,而是某人的血。


    清楚見證這一幕的黑發男人繼續緩緩眨巴了一下黑曜石般的雙眼。


    風原有閑哢吧一聲攥緊空掉的紙杯,頭也不回的隨意將其拋進身後的垃圾桶,靜靜望著窗外坐了一會兒。


    然後他慢吞吞開口道:“木雲,我要執行那個計劃。”


    語焉不詳,但黑發男人瞬間為之一怔,隨即緊緊蹙起眉頭,眸色驀然深沉。


    “不、咳咳,不行。”他不假思索的予以喑啞否決。


    “……”


    風原有閑並不意外他的反應,卻也沒有選擇在這種時候與虛弱的他爭辯。


    貌美漂亮的青年隻是再次望著窗外陷入了安靜的沉默。


    那雙湖藍桃花眼中光亮安然,右眼尾處的淚痣仿佛也變得靜悄悄。隻不過稍微收斂了沒個正形的表情,竟展現出了一種在他身上難得一見的寧靜祥和。


    病房內一時無話。


    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窗邊躺在潔白被褥間的黑發男人撐不住身體精神的雙層疲累,從而再次闔眸沉睡過去時,青年輕柔磁性的嗓音才懶懶散散的響起在吹入室內的微風之中。


    “木雲,你會同意的……但我會再等等。”


    至少,得等你努力恢複一些,擁有部分自保之力才行。


    身後房門被人克製守禮的輕輕敲響,風原有閑回過頭去,忍不住又一次直言評價對方的狀態。


    “諸伏君,快要哭出來了一樣。”


    【別再讓我又哭又笑的可以嗎?】


    【?!閑子哥你要幹什麽!!】


    【那個計劃,什麽計劃?別在這種關鍵得要死的地方謎語人啊!】


    【你們是什麽批發g的工廠嗎一批接著一批?閑子哥你到底要等老師姬擁有自保之力以後去搞什麽事情啊喂!】


    【求求了,你不要搞我心態啊閑子哥,你們才剛剛各自死裏逃生啊,就算是社畜上班也不是這個上法吧(▼皿▼#) 】


    【不管是什麽計劃,老師姬說不行!不行——閑子哥你給我聽清楚啊!】


    【我靠你們這倆難兄難弟。有些人玩到一起去果然是有原因的,我以前隻關注木雲老師的大公無私去了,忘記關注你小子了(指指點點】


    【老師姬你醒醒啊,這裏有個家夥好像做出了不得了的決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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