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川津的證詞隻能等到搜查一課的人趕來以後去死者公司走訪調查才能確認。


    萩原研二確認問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轉頭去找換了個目標詢問的幼馴染。


    鬆田陣平剛從醉漢那桌離開。別說什麽線索了,那位借酒消愁的中年大叔現如今連說話都大舌頭得很,根本無法正常溝通。


    所以他深吸一口氣遠離了人形酒壇,繼而找上那名在案發時第一個想要離開現場的耳釘青年。


    那是一個極容易被他人以貌取人的青年,額頭劉海下寸餘長的疤痕看著略顯可怖,右耳帶著枚紫黑耳鑽。卷起的袖子各自露出來一截花裏胡哨的紋身,模樣紋路還不盡相同。


    看上去應該是個對著警察也會趾高氣昂的混不吝。此刻卻在鬆田陣平凶神惡煞的氣場下不自覺有些畏縮,讓看見這一奇景的萩原研二忍不住無奈好笑。


    “還能為什麽,那個男的突然栽倒,再加上那小子大呼小叫的架勢,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事!不管是食物中毒還是怎樣,我都不想被卷進這種麻煩事裏。”


    耳釘青年難掩煩躁,卻又不太敢大聲對著眼前的凶惡警察吵嚷,一張臉上盡顯自己不得不被留下的憋屈。


    可鬆田陣平並不為他的這種退讓而感到高興,眼下的他不光表情氣場極具攻擊性,就連言語也是直來直往的戳人心窩。


    他哼笑了一聲,目光淩然:“外麵現在可是暴雨傾盆,你就為了怕點麻煩,就能毫不猶豫站起來就走?”


    卷發青年說著低頭掃了一眼腿邊的矮方桌,冷嘲熱諷般的笑意愈發張揚。


    “這一桌子剛端上來的菜還熱乎的很,飯桌的主人卻在沒怎麽動筷的前提下抬腳就要離開……”


    他眯起眼睛:“該不會是有什麽理由不能待在這裏等到警察趕來吧?”


    耳釘青年瞪大了眼睛,突然提聲憤懣:“不是、這是我點的菜!我樂意扔了還不行?你們警察連這個都要管的嗎!”


    “欸——當然不是!您想怎麽點菜吃菜都可以,扔著玩也沒關係~”


    萩原研二插入這即將起衝突的二人中間,連忙巧笑安撫,字字都掏心掏肺似的。


    “要我說啊,這幸好有您這樣犧牲小家為大家的正義公民在,才能讓我們省了不少麻煩事呐!”


    “這樣,雖然是您大公無私不計得失幫了我們,但我們也不能就這麽心安理得的麻煩您,您先坐。我看您因為這檔子糟心事兒連飯都沒能好好吃上幾口,這怎麽能行?待會我再請您吃一頓怎麽樣?就當是為我這位性急的同事賠個不是。”


    這麽一通吹捧下來,耳釘青年成功找回了幾分在鬆田麵前遺失的自得。揚起眉毛舒舒服服的順著萩原研二的話就重新坐了下來。


    萩原研二竟然也不急著離開,就這麽屈膝一彎陪著耳釘青年一同坐下。


    他目光掠過桌麵菜肴,繼續熱情周到的問:“我看先生你好像更偏愛這種雞頸肉串,還足足點了六串呢!不愧是行家啊,這家居酒屋的雞頸肉甜而不膩,入口鮮美,會吃!”


    耳釘青年下意識順著他的眼神看見了盤中剩下的烤串,又瞥了一眼桌上光禿禿的鐵簽,嗯嗯啊啊應了一聲。


    萩原研二一拍桌子,笑道:“那就好辦了,待會我讓老板給這桌再上十串雞頸肉串,另外再加一盤涼拌竹筍怎麽樣?它和你點的這道醋拌筍薈看起來雖像,吃起來卻完全不同,那醬汁才叫一絕呢!”


    他說到這裏時,耳釘青年眉宇間已經隱約浮現出了一絲不耐,但卻依然強忍按捺著不肯發作,仿佛還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萩原研二見好就收,打完招呼就離開了桌邊,背對著耳釘青年的瞬間眼神驀然深邃,原本那又親近又無害的嘴角弧度霎時間意味深長起來。


    鬆田陣平對他套話的技巧向來深信不疑,在他主動接手試探工作時立刻就躲得遠遠的,現在已經問完了千穗和老板的話,居然又重新回到了他們自己的那一桌,正跟吃了個八分飽的兜帽青年交談。


    萩原研二瞧了瞧門邊那個趴在桌上兩眼發愣的酒鬼中年大叔,搖搖頭也朝角落處走去。


    剛一走近便聽見了這位“四季君”拖長了語調的磁性聲線。


    “那個帶耳釘的不入流不是凶手。”


    萩原研二順口接上:“四季君怎麽說?”


    風原有閑隻懶懶道:“那不入流的是在你們之後同樣冒著大雨進來的,進來以後坐了五分鍾,千穗小姐過去詢問,於是他就點了一桌菜。”


    “全程都沒有靠近過死者周圍,大概也壓根不認識死者——更何況哪個給人下毒的凶手會在計劃成功後,第一個跳出來自爆的?”


    鬆田陣平點點頭,偏頭去看幼馴染。


    萩原研二直接用言語給予了肯定:“是啊,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麽淋著大雨也要跑出來吃飯,又為什麽會味同嚼蠟到連甜鹹酸香都分不出來……”


    甚至連自己點了幾串雞頸肉串、點過哪些菜品都不記得。


    “但他確實不太有可能完成投毒。那毒素隻可能是下在了死者的餐具上,或者是手上。”


    鬆田陣平嘖了一聲:“所以說就是那個人了吧,現在搜身說不定就能直接找出證據。”


    畢竟給人下毒總得有個媒介去傳遞,事發時由於他們兩個及時控場,犯人來不及將其銷毀——那就是鐵證。


    “但他擺明了不配合啊。”


    萩原研二有些頭疼:“搜身可不是我們說搜就能搜的……還是等擁有這方麵話語權的那些人過來負責吧。”


    鬆田陣平撇嘴,卻也沒再執著什麽。


    然而他不執著,全程都事不關己似的風原有閑卻突然莫名其妙開始糾纏起來。


    鼠灰色寬大的帽簷遮擋下,一雙唇形豐美,微微挑開一抹漫不經心,懶懶散散的開口。


    “欸欸——可別昂,到時候烏泱泱來一片人,我可不想跟你們警察打這麽多交道。”


    鬆田陣平斜眼看他,皮笑肉不笑:“能說出這種可疑發言的通常不是罪犯,就是潛在性罪犯。”


    然而被這樣指控的青年本人毫無緊張之色,隻緩聲道:“別這麽大的攻擊性嘛,鬆田警官。”


    “你看看那個帶著耳釘的不入流,他不也是看見案發就想躲得遠遠的嘛。所以說,像我們這種平頭老百姓,不想被卷進麻煩、不想和警察打交道——多正常的一件事兒啊。”


    萩原研二饒有興趣的聽他慢條斯理的講完,然後才接茬道:“可眼下我們既沒辦法搜身犯人,也不足以指控對方,四季君作為在場嫌疑人之一,想要怎麽脫身離開這裏呢?”


    風原有閑挑眉勾唇:“這個簡單。”


    話音落下,鬆田陣平和萩原研二身上盡皆響起一聲郵件提示音。


    兩人身形一頓,互相對視一眼,一起伸手摸向自己的手機。


    ——是一封圖文並茂、意圖格外明顯的舉報類郵件。


    郵件內容是名為“池川行”的人在自己手機上瀏覽搜索過“氰化鈉使用方法及效果”的曆史記錄截圖、聊天軟件上聯係私人賣家購買下單藥物的聊天記錄,以及十幾張偷拍死者生前行為的照片。


    甚至在那些氯化鈉使用方法的網頁截圖上,有一頁被池川行本人標記上收藏星號的格外引人注目!


    “隻要鬆田警官和萩原警官能趕在其他同事到達之前就令這樁案件人贓俱獲,那麽有急事急需離開的案件無關人員——我。”


    “自然就可以合情合理提前退場了。”


    萩原二人瞳孔微縮,猛地抬頭看向對麵姿態安然自若的神秘青年。


    “作案方程式已經送到眼前,總不至於還不知道該怎麽獲取證據吧?”


    風原有閑相當閑適的伸了個懶腰。


    “附贈一條非法買賣管製類藥物的產銷鏈,就當是給被迫加班的兩位警察先生做小費了。”


    鬆田陣平眼神發亮,灼灼盯著他:“這些是什麽?黑客?”


    ——他承認,這個逼算是讓眼前這人給裝到了。


    風原有閑擺擺手:“哎呀哎呀不用謝。”


    鬆田陣平不在乎他的答非所問,隻俯身前傾,亮晶晶著眼睛問:“喂四季,你有空能不能教我這麽一手?”


    講道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什麽的,酷炫拽那味兒簡直不要太濃。


    誰年少輕狂的時候沒有過一個自己在網絡數據世界霸道稱王無孔不入、卻無人可識破自己真實身份的中二夢呢!


    雖然鬆田陣平今年已經二十九了,但男人至死是少年!


    夢想也永遠都是滿懷憧憬中的那個夢想!


    風原有閑也沒想到這家夥會是這麽個反應,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後仰身體遠離驟然拉近了距離的鬆田陣平,嘴上卻沒個正形似的,居然答應下來。


    “好啊。”不願露臉的青年懶洋洋笑著,“前提是我們還能因緣際會再次見麵。”


    萩原研二目睹這一幕頗為無語:“小陣平,我要把小四季和你都逮捕歸案哦?以侵犯他人隱私權的名義。”


    鬆田陣平回正身子:“我可還沒有。”


    風原有閑躲在兜帽底下眨了眨眼睛,立刻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


    “萩原警官,你在說什麽呐?我們剛才不是在討論到底是誰給你們發送了這樣一封奇怪郵件嗎?”


    他竟然是打算當著兩位警察的麵,直接不認自己剛才所言所行了!


    萩原研二低頭看看手機屏幕,抬頭看看即便看不到臉也仿佛渾身散發著無辜氣質的風原有閑,無可奈何一拍額頭,拉上幼馴染就朝門口走去。


    最終停留在了那個醉得好似完全不省人事了的中年大叔麵前。


    他就是那位“池川行”先生。


    風原有閑給出的犯罪方程式足夠詳細,詳細到連凶手本人曾在手機備忘錄裏隨手規劃過,隨後立即刪除了個幹淨的《犯罪計劃書》,都仔仔細細的還原如初。


    已經得知了行凶的具體手法,萩原研二跟鬆田陣平稍微一打配合,就從這位大醉模樣的中年男人身上拿到了殘留著氰化鈉的手帕。


    那塊繡著燦爛櫻花的手帕顏色粉嫩柔軟,是池川行已逝女兒的貼身物品,卻成為了這樁案件裏的奪命凶器。


    “你說我的這種行徑玷汙了‘父愛’這個詞?”


    被捕的池川行臉色通紅,神情痛苦又歡愉。


    他是真的借酒消愁許久,現如今也是真的懷抱著一份大仇得報的痛快。


    “不。”男人搖了搖頭,“我會選擇用我女兒的手帕來做下這件罪案,就是想讓她親手報仇。”


    “她怎麽能不恨?正值青春大好年華,卻因為此刻這條躺在地上的爛公狗——一切都毀了!”


    “我有罪,是因為我沒有教導好自己的女兒。我應該告訴她,在外麵遇到什麽難過的事都應該告訴給父親,無論什麽事,父親都會支持她為她撐腰!”


    “而不是遲鈍蠢笨的、任由我的寶貝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這頭畜生欺壓淩辱,讓她被逼得退無可退……最終才失去了所有希望,決絕、而去。”


    萩原研二目送這位毫無悔意的池川先生一步一步被帶上警車,那佝僂的背影被大雨籠罩遮蔽。


    一聲歎息飄散空中。


    “我總覺得,如果池川小姐在天有靈,說不定不會想要看見自己的父親因為自己,而遭受漫長的牢獄之災。”


    鬆田陣平單手插兜與他並肩而立,神情平靜。


    “那種事,誰又能知道呢。”


    “說的也是。”


    萩原研二收拾好略有些惆悵的心情,眼光往店裏人群巡視而過,立刻誇張出聲:“哇,小四季還真就那麽冷酷無情的偷偷溜走啦!明明外麵雨這麽大……”


    鬆田陣平掠過他朝牆角處的桌子走去。


    “繼續吃飯吧,hagi——我覺得你大概也有些和他有關的話想要跟我說。”


    事實上,傻乎乎冒著大雨也要迫切離開居酒屋的人,可不隻有風原有閑一個。


    等萩原研二注意到這件事時,兜帽青年已經走出去三條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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