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辭思索片刻道,“此次受傷最重的是安哥,所以他占大頭拿五十兩,黑蛋兒你們四個每人十兩作為驚嚇補償費。”


    “剩下的二十兩給出力最大的大山哥,沒有他,此次我也不能順利解救你們,更不能順利要到補償。”


    “那不行!那不行,”話落,宋安的頭就搖成了撥浪鼓,“說白了,就我挨的這頓打,給一兩銀子都是多的,哪兒能要五十兩!”


    這話是事實,當下年景就是這樣,城裏還好些,村裏人要是打了架,隻要不殘不見血,賠個幾十文都算很多了。


    “白舉人能賠償這麽多,就證明在他眼裏你受到的傷害值這麽多,”宋不辭語重心長且不容反駁的道,“沒有自己著急貶低自己的道理,安哥,這是你該拿的。”


    “就算值這麽多我也不能拿,”宋安態度少有的堅決,“小五,這麽老些銀子,我就是拿了我用著也不踏實。”


    宋大山倒沒什麽用著踏實不踏實的說法,但是,“這是賠償金,跟出力多少沒關係,不該拿。”


    他是去給他們撐腰的,不是去當打手的,怎麽的還有辛苦費拿。


    老實說黑蛋兒很饞這銀子,十八文銅板就能買斤肉,十兩銀子都有多少個十八文,買多少肉吃啊!


    光是想想黑蛋的口水就能飛流直下三千尺,但是他保證,他要敢拿這銀子,他爹能給他腿打斷!


    “先生,銀子我就不要了,”黑蛋兒吸溜了下口水,然後齜著大門牙搓手,“不過您要是想給我幾個銅板,那我……嘿嘿嘿……”


    “先生,我也不想要銀子,也不想要銅板,”大牛學著黑蛋兒討價還價,他舔著下嘴唇道,“我、我可不可以要兩個糖葫蘆,壓、壓驚啊?”


    宋不辭很好奇,“我給你銅板你自己去買糖葫蘆不好嗎?”


    大牛羞澀的撓撓頭,“可是糖葫蘆六文錢一串,幾個銅板不夠買兩串糖葫蘆的……”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宋不辭微笑,“你可知道我給你的十兩銀子能買多少糖葫蘆嗎?”


    “不知道,”大牛老實搖頭,“應該是好多好多吧。”


    宋不辭疑惑,“那你為什麽不要呢?”


    “我、我就是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心裏慌慌的。”


    大牛說不上來原因,他皺著小眉頭,眼神中帶著微不可察的害怕,糾結片刻看向宋不辭,認真問道。


    “先生,我要是拿了那銀子,是不是以後隻要別人給我銀子,就能像打安哥那樣打我了?”


    宋不辭微愣,他向來覺得大牛不如其他孩子腦子轉的快,但這會兒他才發現,腦子轉的慢並不代表想東西就不透徹。


    畢竟這個一針見血的問題,若是大牛不提出來,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同時他也意識到,孩子們身體上沒有受傷,不代表他們心裏沒有蒙上陰影。


    宋不辭沉默著組織語言,隨後正色看向大牛,“銀子可以買來很多東西,但前提一定是賣方心甘情願,否則就是違背律法,就會被官府懲治。”


    “就像你剛剛說的,如果別人給你銀子要打你,你可以報官也可以向別人求救來保護自己。”


    宋不辭將目光移向其他的孩子,“同樣,如果你們覺得通過被別人打,就可以從別人那裏很多的銀子,這也屬於違背律法,更違背道德,不會被世人和村裏人所接納。”


    孩子們聽著神色逐漸肅然,而原本或許因為羨慕生出小心思的孩子,在此刻那些小心思也被宋不辭的話按了回去。


    宋不辭看著孩子們神色變化,微微鬆了口氣,還好大牛提了這個問題,否則他都沒想到可能會給其他孩子帶來不好的影響。


    他暗自歎了口氣,繼續道,“身體或心理層麵的受傷本質都是傷害,會讓你們害怕、難過和恐懼,而對方是否會對你們的傷害表達歉意,由你們自身是否強大來決定。”


    “如果今天沒有大山哥製住那些人,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和你們都挨打,所以這些銀子不值得喜悅,更不值得慶幸和羨慕。”


    “它們是你們受傷的證明,是弱者對強者的屈從。”


    宋不辭說的並不難懂,所以孩子們很容易理解,石頭苦著臉若有所思,然後可憐巴巴的開口。


    “先生,我不要這些銀子,我不要它提醒我當時我很害怕,很難過。”


    “對,不要,”大牛堅定的握著小拳頭,眼眶濕潤泛紅,哭唧唧的開口,“先生,我不要,我害怕……”


    “呃……”


    他好像說過頭了!


    宋不辭措辭補救,“但是,你們受到傷害還是要爭取受傷補償,否則不就是白白受傷了?”


    “那我們就隻要相等的補償,”一直沒開口的金寶此時認真道,“先生,超過的部分不是我們該得的。”


    黑蛋兒悟了!


    他就說怎麽他本能覺得會挨打,感情是他拿的超過他該拿的!


    於是他忙不迭的點點頭,“對對對,先生,超過的我們不該拿。”


    宋不辭出現了短暫的迷茫,他覺得他沒錯,可孩子們說的也很有道理,所以,問題是出在了哪裏?


    “你是以大人的方式處理問題,將利益爭取到最大化,你沒錯,”宋大山看向宋不辭,“他們所看到的東西與你不同,所以超過他們認知範圍的東西會使他們惶恐,他們也沒錯。”


    薑烈不緊不慢的補充,“小五,人的認知是會隨著年齡的變化而發生變化的。”


    薑烈其實有時候覺得宋不辭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就像普通莊戶人家哪怕再寬裕,也不會想著去給半大的孩子十兩銀子,哪怕這就是給他們的賠償。


    可有時候他又覺得,宋不辭其實是這個世界最理想的狀態,他平等的對待每個人,他不會因為金寶他們是孩子,就肆意抹殺忽略他們應得的東西。


    薑烈將其理解為讀書人,頂頂有天賦的讀書人,思想與普通人的差距,或者說是鴻溝。


    其實他已經做的很好了,隻是他的有些東西,對於普通的孩子,普通的人並不適用。


    “小五,”薑烈認真的看著宋不辭,“你不是聖人,可以有缺漏,有不足。”


    宋不辭沉默半晌,終於露出如常的笑意,“是我著相了。”


    宋富貴看的心疼,她直接拿過宋不辭懷裏的銀子,“多大點事兒,我來安排!”


    “給安子三兩治病買補品,每個孩子十個銅板安慰銀,剩下的統統交給老族長,”宋富貴看著大家,“你們有沒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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