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 他身為魔域妖族,對此不以為然。


    她至多庇護天界和人間界。


    又哪裏庇護過魔域。


    此時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這萬萬年來,你一直獨自守在鴻蒙樹?”


    “是。”


    “……”朱厭難以想象這到底是怎樣的漫長與空寂。


    安靜了一會兒。


    朱厭也明白夜清最後給他那封信的意思。


    他把她托付給了他。


    托付……


    朱厭斂住心神, 冷靜說道:“你不能去鴻蒙樹。”


    朱厭握住她的手, 他知道自己攔不住古神燭照,但他得把該說的都說了:“你也知道了, 夜清是為你去鎮守鴻蒙樹, 他知道你在做什麽, 知道你要什麽, 也願意為你犧牲, 你若此時再過去, 豈不是讓他功虧一簣!


    “還是說, 你不要三界了?”


    朱厭不願問出這句話,可為了留住她, 他隻能往她心間刺了一刀。


    朱厭繼續道:“這才過去一百年, 你即便想去替他, 也再等等……再等一陣子好嗎?”


    鴻蒙樹需要人供養。


    燭照和幽熒是天底下唯二的兩位古神。


    他們交替著來,也比永遠困守著一個人要好得多。


    隻是……


    他們不能相見。


    烈陽升起,明月隱去。


    明月掛空, 烈陽沉睡。


    永無相守之日。


    若非看清了這點, 夜清又怎會做下這些安排。


    朱厭又道:“你便是為了他, 也不該現在就去鴻蒙樹, 他的一番心意,怎可隻一百年就拂了?”


    落搖竟彎唇笑了笑,她道:“我不是去做無用功的。”


    朱厭被她的笑容晃了晃,他許久沒見她笑了,這般燦若朝陽的笑。


    落搖道:“世間都道至陽和幽熒相斥,是水火不容的存在,可其實並非如此。”


    這是她切實感受過的。


    她和夜清在一起的時候,她的體內有幽熒,他的體內有至陽。


    他們是唯一的至陽和幽熒,他們更清楚兩股力量是如何的相互吸引。


    “萬事萬物,生生不息。”落搖看著朱厭,對他說,“我還是從你這裏得到的啟發。”


    朱厭修行的功法——生生不息。


    這是一套非常有趣的功法。


    他生來水木雙靈根,恰好契合了這套功法的需求。


    水養木。


    木主治愈。


    而水縈繞於天地間,是最易汲取的元素。


    如此變成了生生不息,供養著朱厭一人。


    朱厭何等聰慧,立刻道:“幽熒養至陽,至陽照耀鴻蒙樹,而……‘罪業’來自於萬靈人心。”


    落搖點頭:“對。”


    這就是她蘇醒後想明白的,也想要去嚐試的。


    她又道:“我曾以為,‘罪業’是不該存在的,隻要更好的治理,讓三界過上好的生活,就不會滋生這般多的‘罪業’,可其實這是不現實的,暫時壓製會爆發更大的‘罪業’,‘罪業’不可消除,人心從來都是善惡相依。


    “況且‘罪業’不等於惡。


    “七情六欲本就是人生來便有的,不該一味壓製。”


    她隨意伸手,勾來了一縷罪業。


    那張牙舞爪的“罪業”在她指尖像條黑色小蛇般纏繞著,其中蘊含著無數邪惡的情緒,翻騰著讓人作嘔的負麵欲望。


    “你知道‘罪業’來自何處嗎?”


    朱厭立刻道:“人心至惡。”


    “那為何又離開了人心?”


    “……”朱厭被問住了。


    落搖點化了那一縷罪業,說道:“因為人心向善。”


    “罪業”並非洪水猛獸。


    反而是人心向善後,將其擠了出來。


    它並不隻是人在犯錯後,積下的罪業。


    而是人在萌發了某些不堪的欲求後,憑借著向善之心,糾正了自己的行為。


    沒有行惡。


    惡念散了出去,反倒成了“罪業”。


    落搖繼續道:“所以,‘罪業’應該存在,而它的意義便是供養鴻蒙樹。”


    幽熒和至陽隻是紐帶。


    真正給與鴻蒙樹力量的是萬靈之心。


    朱厭鬆手了。


    他半晌才道:“我送你去東神山。”


    落搖搖搖頭道:“不用。”


    說罷她認真看他一眼,溫和道:“就此別過。”


    朱厭沒說他的“別過”,隻是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影淡去,化作一道金色長虹,消弭於遙遠的夜空。


    落搖說服了朱厭。


    還得去麵對守照珩。


    有了所有記憶,落搖哪還會不懂?


    守照族的使命是守護燭照。


    三界都道他們叛離了古神燭照。


    可落搖清楚,他們依舊在守護著……


    隻是這次,他們在守護她的自由。


    落搖走上東神天門。


    她沒急著去鴻蒙樹,而是去了神之塚。


    那裏有隕落的神族。


    青伏永遠沉睡在那裏。


    落搖記得第一次見到青伏時,他也像守照珩那般大,隻是他並不怯生生的,而是像一朵精致的向陽花,美麗且明亮。


    因著守照族的規矩大,他年僅十歲便像個小大人一般,認認真真向她行禮。


    東神帝君壽元將至。


    守照族的少族長將繼承神位。


    也就是眼前的小青伏。


    落搖那時候很少過問這些,隻是在鴻蒙樹下淡淡看了一眼,賜予他神族聖光,屬意他繼任神帝。


    身為燭照的落搖,對青伏的記憶很模糊。


    她不願見人,更不願記住誰。


    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態,唯有她一次次看著一次次經曆一次次失去。


    直到她成了落搖。


    見著青伏那一刻,她脫口而出:“你是爹爹嗎?”


    想到這裏,落搖鼻尖泛酸。


    萬萬年的空寂,被這短短六百年給充滿了。


    身為夜凰時,她遇到了夜清。


    身為落搖時,她被青伏仔細嗬護著。


    青伏本還有至少三千年的壽元。


    可為了讓她做落搖,他透支壽元,以新神族之身,養了鴻蒙樹三百年。


    她比他年長萬萬歲。


    可他是落搖的爹爹。


    落搖向著神之塚深深鞠了一躬。


    鴻蒙樹外,佇立著身著雪白盔甲的守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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