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脈……


    想到這個,銀索神態一黯,眼中盡是悔恨,他咬著下唇,抬手時將茶盞換掉,改為一套色澤瑩潤的血石壺,這套可以滋養氣血,於凡人有益處。


    隻是它通身血紅色,像那恣意張揚的妖族太子一樣惹人厭煩。


    銀索又想換掉,末了自嘲一笑,何必呢,她肯定喜歡,她喜歡的便是對的。


    “銀索?”


    落搖原不想催促,實在是時間不等人,不得不喚一聲了。


    銀索陡然回神,再看這屋子陳設,又覺得荒謬,他現在是一位從四支的仙族,哪能這樣布置居所?


    況且再好的屋子也及不上赤鴉宮半分。


    銀索抬手,屋子恢複原樣,與宜居峰上數千個小院並無不同之處。


    他推門而出,落搖見他衣著工整,發冠和束腰皆一絲不苟,連那衣領和袖籠都不見折痕,更不用提淩亂了。


    落搖笑了:“你不像是從四支的,倒像是上四支。”


    銀索心一緊,生怕她看出什麽。


    落搖也隻是隨口說一句,她急著趕回逍遙閣,一想到那催命一般的黑紙鶴,哪還有心情磨蹭。


    進屋後,銀索問:“要喝茶嗎?”


    “不必麻煩。”落搖開門見山道,“你與朱厭是舊識?”


    她一開口,銀索心沉了下去,他站在窗戶邊,冷冷的月色打在肩膀上,像是有千斤重般,壓得人透不過氣。


    “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聽朱厭的語氣,你們早就認識了?”


    “不認識。”


    “那他……”


    “不知道。”


    落搖察覺到銀索的情緒變化,他方才還好好的,雖然也有些局促拘謹,但不是這般拒人於千裏的模樣。


    銀索低垂著眼睫,屋裏薄薄的燭光剛好落在他眼尾,那裏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落搖心一咯噔,忍不住在問小遮:“守照家是不是有子弟流落在外?”


    太像了,銀索和守照珩雖然容貌沒有絲毫相像之處,可這給人的感覺……太像了。


    小遮篤定道:“不可能,你想想阿珩的那些哥哥們,哪個是這樣子?守照族可是與光最近的仙族,個頂個生得明豔大氣,絕非……嗯,隻有阿珩比較特別。”


    落搖一想也是,她與守照珩太過熟悉,以至於忘了他才是守照族的異類。


    哪怕守照族真有子孫流落在外,也不該是阿珩這樣的性子,而是像其它子弟一般,如朝陽般燦爛,烈日般明媚。


    小遮提醒她:“主人,時間不多了。”


    落搖收回思緒,對銀索凝重道:“我今晚過來,是想提醒你,遠離朱厭。”


    銀索薄唇緊繃:“為什麽?”


    “他很危險,”落搖又道,“你可以告訴他,你並非他在……”找的人。


    落搖話沒說完,銀索便生硬地打斷:“與你無關。”


    落搖一愣。


    銀索盯著她道:“我與你非親非故,不需要你來提醒。”


    落搖被這話給噎住,是她考慮不周了,本以為隻要提醒銀索,朱厭很危險,就能讓他不受牽連,可她顯然忘了自己沒資格說這些。


    她並不想暴露身份,也沒法解釋她和朱厭之間的恩怨,再加上她與銀索隻是點頭之交,大半夜來說這些,交淺言深。


    銀索別開視線,僵硬道:“還是說,你也像靈籟那般,想要向我討教。”顯然,他雖在小院中,卻聽到了朱厭和靈籟的對話。


    落搖:“……”


    銀索:“無可奉告。”


    “我並非此意……”


    “時候不早了,請回吧。”


    “……”


    小遮氣炸了:“這人不知好歹!”


    落搖輕籲口氣:“是我想當然了,不過……”他真的很像守照珩。


    當然,銀索不是守照珩。


    守照珩對朱厭深惡痛絕,兩人哪裏會這般同進同出?


    一想到守照珩,落搖難免心軟,哪怕是個相似之人,也不想他被欺負。


    落搖心裏有了主意,她道:“先回長生峰。”


    距離子時僅有不到一刻鍾,她得趕緊去赴約。


    銀索一直站在窗邊,看著她離開。


    她不是回了隔壁的小院,而是下了宜居峰。


    她去哪兒了?


    妖月峰嗎。


    一張通訊符落在了窗邊,銀索眉峰微蹙,他指尖白芒輕閃,用靈力觸碰了那冷白色的符紙,腦海中想起男人那亙古不變的嚴肅聲音:“珩兒,見著帝姬了嗎?”


    第16章 亦不知


    說話的是守照族的現任族長,守照珩的父親守照元。


    銀索正是守照珩,那位本該在仙門中受盡萬千擁躉的守照少族長。


    守照珩冷淡回道:“見著了。”


    守照元的符紙一張張地來,話語一聲聲地響在他識海之中。


    “你與帝姬到底情分不同,哪怕這二百年來,你們少有見麵,想必帝姬也不會忘了與你往日的情誼。”


    “帝姬還年輕,一百歲時的心悅之人,算不得數。”


    “那朱厭是妖族,妖族最是無情,你若真惦念著帝姬,也該攔著她誤入歧途。”


    守照珩回道:“我隻想她恢複神骨。”


    守照元:“你同她走入鴻蒙樹,帝姬自會恢複如初。”


    守照元又道:“這也是陛下的意思,比起朱厭,顯然你更適合,況且你一直以來對帝姬……”


    守照珩聽得惡心,閉目封了自己的識海,任由符紙打開後消融,聲音被隔絕在外。


    他厭惡守照元。


    厭惡守照一族。


    更厭惡自己。


    成為她的“三相”之人?


    守照族癡心妄想。


    落搖但凡想到有今日,一定好好攢靈石,囤個百八十張傳送符,也不至於在這深更半夜裏翻山越嶺,生怕跑慢一步,小命不保。


    難怪三界六族都說魔族那位帝尊喪心病狂。


    此時此刻的落搖,深切感受到了。


    ——今日不來,日後別來。


    這今日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竟讓他如此執著?


    落搖覺得夜清是故意的,故意折騰她。


    她娘親抽了他魔髓。


    他見著她之後,不僅不能報仇,還得給她續命。他麵上不顯,估計心裏早氣炸了。


    以後這樣的事怕是隻多不少。


    落搖深深感受到,被命運扼住喉嚨的火大。


    也是諷刺。


    他被他娘抽了魔髓。


    她要他的幽熒之力續命。


    他為了拿回魔髓,不得不給他續命。


    她為了讓他續命,不得不被他折騰。


    小遮總結:“孽緣啊!”


    落搖:“……不懂別亂用詞。”


    宜居峰和長生峰之間還隔了三個山頭。尋常走路的話,二個時辰起步,能從大半夜走到天蒙蒙亮,哪怕有飛行法器或者是坐騎,也得一刻鍾起步。


    落搖一沒法器二沒坐騎,純靠靈力加持,發足狂奔。


    她起初還不適應,畢竟二百餘年沒有靈脈,再好的天資也被蹉跎殆盡,冷不丁將靈力灌注於雙腿,隻覺陌生。


    等跑起來之後,靈力源源不斷地自靈脈湧動,起初是小小的溪流,而後像衝出了閘口的洪水,傾瀉而出。


    落搖心思一動,想起了那久違的“騰雲訣”。


    這是天界法門,本不該在這裏動用,可是……腦中閃過口訣的一瞬,她腳下有潮濕聚攏,雲霧漸成,托著她疾馳而去。


    小遮興奮地大叫:“哇!”


    落搖也豁然開朗,她沒飛太高——三界山有很多禁飛區——隻是把騰雲壓得低低的,小小圍繞著腳踝,又有夜色掩蓋,倒不必怕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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