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打量著眼前的“仙族老嫗”,她裹著厚厚的披風,雪白的暖毛簇擁著小巧的臉蛋,臉頰上有淡淡的紅暈,眼睫微垂著,遮住了一雙顏色偏淺的眸子——這樣貌做了偽裝,許是萬頃琉璃的緣故,白藏竟也沒看出她的原本容貌。


    三界六族裏,除了人族以外,仙族最易衰老,尤其是從四支,更是在修為境界無力提升後,會麵臨急速衰老的窘況。


    想必這位從四支的女仙,就是這種情況了。


    白藏想破頭也想不明白,陛下怎會將萬頃琉璃贈予這樣一位平平無奇的女仙?


    她當真是陛下要找的人?


    會不會搞錯了?


    白藏隻得按下心中疑惑,將她帶到逍遙閣,由魂火燈辨認。


    “落搖師妹請稍後,我開個臨時傳送。”白藏也順著這個稱呼叫了,她既是陛下的故交,與他便是平輩關係,從修為境界上看,她比他差了些,他叫她一句師妹也不算冒犯,至於年齡……修者向來不因年齡論關係。


    聽到白藏這樣說,落搖鬆了口氣,總算是不用爬山了。


    自始至終,落搖都沒懷疑過白藏的身份,小遮眼尖,也隻是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長生峰上臥虎藏龍,這位白衣師兄的修為,很是不俗。”


    任他倆想破頭,也想不到堂堂鬼聖,會親自來接落搖上山;更加想不到這位名揚三界的鬼聖先生,會把平平無奇的一位小女仙看作平輩。


    直達峰頂後,白藏引著落搖踏進逍遙閣。


    逍遙閣內沒有其他弟子,倒不是怕“罪業”侵染了弟子們,而是夜清不喜人多,白藏不想平生事端。


    落搖總算上了山,她精神一鬆,腦袋越發被燒得暈乎乎,小遮倒是清醒,它感慨道:“這長生峰還挺講究,一上山先拜訪鬼聖。”


    “主人你別急,隻要上了山,咱有的是機會。”


    “這會兒你就行個禮,問聲好就行。”


    逍遙閣內四麵環書,竹影綽綽的屏風前,立著一玄衣縹緲的頎長身影,他背對著閣門,正看著那懸浮於半空中的鬼族聖物——魂火燈。


    魂火燈忽明忽暗,中間一粒血珠快速旋轉,留下淡淡殘影,點點紅光。


    白藏心中明了。


    毫無疑問,魂火燈指向了她,這女仙竟真是陛下千裏迢迢所尋之人。


    人已尋到,識相的白藏正要退出去,就聽那女仙聲音微顫道:“弟子落搖,拜見鬼聖先生。”


    白藏:“?”


    怎麽忽然成弟子了,剛不還叫他師兄嗎。


    白藏定睛看去,這才發現落搖是對著夜清行禮。


    什麽情況?


    她不知道陛下身份?


    白藏何等人也,在察言觀色這一塊,堪稱魔域頂尖,他一聲沒吭,默默看向了站在魂火燈前的魔族帝尊。


    夜清轉過身,漆黑的雙眸盯住了落搖。


    落搖垂首行禮,並未看到他的容貌,隻聽小遮倒吸口氣:“大、大美人竟是長生峰上的鬼聖先生!”


    落搖愣了愣,她被燒得有些迷糊,按理說不該抬頭,可也顧不上那些禮數,她猛地抬頭,和他四目相對。


    眼前男子依舊是一身玄衣,沒了那濃鬱黑氣後,他周身戾氣驟減,背後的魂火燈忽明忽暗,在竹隱斑斕中映出他清俊的眉眼,黑眸中似有點點星光,卻又如雪落蒼穹般,轉瞬即逝。


    落搖一激靈,燒退了大半,整個人都清醒了。


    她怎麽都沒想到,自己下山時偶遇的男子居然是她來三界山的終極目標,那位能幫她續命的鬼聖白藏。


    更要命的是……


    她先在竹林撞見他屠殺魔族,又不小心壞了他療傷用的金潭,末了還撿走一個看起來就不一般的琉璃瓶子。


    “小遮,你覺得他能幫我續命嗎?”


    “主人,要不咱們還是先逃命吧!”


    第10章 逢甘霖


    續命有難度,逃命倒也不至於。


    落搖正斟酌著該如何開口,就聽夜清出聲道:“下去吧。”


    白藏識時務者為俊鬼,應得飛快:“屬下告退。”


    白衣師兄一走,偌大個逍遙閣裏隻剩她和“鬼聖”,落搖好不容易組織起的語言,又被打散,不知從何說起。


    東神山下的竹林裏,真是一場誤會。


    她無意撞見,又不小心收了金潭,但也還他三枚至陽丹,幫他治療了傷勢,至於後來的琉璃瓶子……


    落搖想起這一茬,總算找到了開口的契機,她將琉璃瓶子從靈囊中取出,遞了過去:“想必這是先生的遺落之物,弟子不敢私藏。”


    萬頃琉璃縮成了巴掌大小,躺在少女白皙的掌心,像一個專程逗人開心的小玩具。


    夜清淡淡瞥了一眼,問她:“你要入長生道?”


    落搖沒想到他不理睬琉璃瓶子,反而問她的來意,忙道:“是,學生已修滿命相六十四解,想繼續修行長生道,還望先生考校。”


    “叫什麽?”


    “弟子名喚落搖。”


    “落搖?”夜清又看向了她的掌心,那琉璃瓶子裏鎖著一簇金色小花,正是開滿東神山的招搖花,象征著燭照之光、至陽之力,他抬眸望向她:“……招搖之尊,不落神山?”


    落搖心驟然一跳,手指攥緊了掌心。


    夜清目中染了譏誚:“還是說,招搖花落,神山必敗。”


    他看出了她的身份!


    他知道她來自神山,是赤鴉宮裏的東神帝姬!


    落搖幹咽了一下,努力平複著砰砰直跳的心髒。


    她敢來拜訪鬼聖白藏,是仗著自己隱藏了身份,扮做一個從四支的仙族來虛心求學,若是身份暴露,那小遮怕不是一語成讖——逃命要緊!


    鬼聖白藏如今雖隱居三界山,可三百年前他是魔族那位年輕帝尊座下的第一軍師。


    大戰時他曾率領魔將抗住了守照族的猛攻,與天界最善戰的守照軍戰了個旗鼓相當。


    後來,古神燭照大敗魔尊夜清,抽走了他的魔髓,使其修為盡失,摔到魔域深淵,陷入百年沉睡。


    鬼聖白藏也因帝尊沉睡而避世,他卸下一身戎馬,入了有教無類的三界山,成了長生峰逍遙閣上的一位閑散高人。


    這些陳年舊事,落搖從小聽到大,尤其是年幼時,她思念母親,把那次大戰翻來翻去研究了萬萬次,做夢都想撐起遮天傘,讓囂張狂妄的魔域帝尊永不見天日。


    後來……


    小落搖被現實教做人。


    她沒了神骨,遮天成了小遮,一人一傘晃晃悠悠二百年,不得不來三界山上隱姓埋名,甚至還想要修習鬼聖的長生道。


    結果,被看穿了。


    小遮抖著嗓子:“主人,我們跑……跑吧!”


    落搖反倒冷靜下來了:“跑什麽,這裏最安全。”


    三界山上了恩怨,鬼聖白藏能久居長生峰,說明他已經放下前塵舊事。


    她貿貿然離開“規則嚴明”的三界山,反而會讓自己陷入險境。


    “前輩,在三界山上,我隻是落搖。”落搖平複了情緒,坦然看過去:“我絕無挑釁之意,更無冒犯之心,在竹林時我雖取走了潭水中的至陽之力,卻也以血為引助您用了三枚至陽丹,我醒來時這琉璃瓶子落在我身上,我看出它並非凡品,一直將其收在荷囊,是想要物歸原主。”


    她略作停頓,忍著嗓子的幹啞,繼續說道:“我來三界山是個人原因,與神山無關,想入長生道,也是出於私心……我神骨受損,命不久矣,若非走投無路,絕不想叨擾了前輩。”


    說罷,她將琉璃瓶子放在旁邊的方桌上,禮貌地鞠了一躬,向後退三步,準備離開逍遙閣。


    落搖雖有些發熱,腦子卻沒糊塗。


    鬼聖既看破了她的身份,哪還會再授她長生道?能全身而退就不錯了。


    這下,她不隻是長生峰待不得,三界山也沒法留了。


    落搖心下悵然,倒不是因為自己的小命難保,而是心疼父親耗盡百年心血起得這一卦,竟又是一場空。


    落搖正要踏出逍遙閣,就聽身後人冷冷說道:“長生道於你無用,修不了你的神骨。”


    落搖心下苦笑,但也客氣地回道:“多謝前輩告知。”


    夜清起身,寬袖拂過了方桌上的琉璃瓶子,來到她麵前:“你何來走投無路一說?想修複神骨,回鴻蒙樹便是。”


    落搖知道他的意思,解釋道:“我雖年滿三百歲,可如今神族稀少,並無能與我共入鴻蒙樹的‘三相’之人。”


    夜清道:“神族稀少,三界人多,你們神族不也時常將異族帶入鴻蒙樹。”


    落搖苦笑道:“命沒了也就痛一時,心沒了可是會痛一世的,神族壽命又長,比起前者,後者更糟糕。”


    “你不過三百歲,說得倒是老氣橫秋。”


    “前輩有所不知,我神骨受損後無法修行,這二百年來未曾閉關。”


    正常情況下,神族的三百歲也就相當於人族的十七八歲。


    可若是無法閉關修行,那這二百年時光就太漫長了。


    夜清眉峰微蹙,漆黑的眸中閃過些許煩躁,似是有話到嘴邊,最後也隻是硬邦邦說了句:“你的神骨,隻能回鴻蒙樹修複。”


    落搖神態微黯,應道:“我明白了。”


    一時靜默。


    落搖隻覺這長生峰比宜居峰還要冷上三分,她身體十分不適,不想在這裏失了態,便道:“那學生先行告退了。”


    夜清忽又道:“不過,我可以讓你暫時恢複靈脈,延長壽命。”


    落搖一怔,猛地抬頭望向他:“前輩要授我長生道?”


    “我說了,長生道於你無用。”


    “可是……”落搖隻以為那是鬼聖不想授她長生道的托詞,沒想到……她趕忙問道:“請問前輩,有什麽法子能讓我恢複靈脈?”


    夜清沒有回答,而是說道:“我有條件。”


    落搖凝聲道:“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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