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遮在抖著嗓子三連問:“朱厭真的來念書了?他還要來無涯峰上課?他到底想做什麽?”


    這問題不止小遮好奇,周遭所有人都很好奇。


    妖族們才不管那麽多,隻想趁機與太子一夜春宵。


    三界山上的人族、鬼族早就對妖族的行事風格見怪不怪,此時擠在一起,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至於仙族的修者,一個個站得老遠,眉峰緊蹙,薄唇抿著,神態間統一寫著四個字——有傷風化!


    人太多,落搖甚至沒瞧見朱厭。


    她也沒興趣瞧他,隻想趁著人多鬼雜,順勢溜走,老老實實去上課。


    這節早課是命相六十四解的最後一解,落搖為了能登上長生峰拜訪鬼聖白藏,在這套課上下了狠功夫,眼看是臨門一腳,說什麽也不能落下。


    她低聲對銀索道:“來這邊。”


    銀索跟在她身後。


    兩人剛一動,人群竟忽地散開了,湊熱鬧的人族和鬼族以及花裏胡哨的妖族們,都像被神力分開的河水一般,向著周圍散去,空出了中間一條筆直的長路。


    無涯峰上罕有平地,這一地的白玉台階鋪向了高聳入雲的有路閣。


    “有路”對“無涯”,意指學生們在無涯學海中尋得一條通達之路。


    這座巍峨的樓閣通體呈銀灰色,飛簷懸起,層層堆疊,最上層的屋頂,恍惚有一柄長劍直至天邊,似是隨時能破空而去。


    如此氣勢磅礴的恢弘建築前,紅衣男子竟沒有被壓了氣勢。


    他從白玉台階上走下,左耳倒懸一個極精巧的傘狀耳飾,紅衣穿得隨性,行走間領口鬆鬆散散,腰間束封歪斜,如此散漫不羈的樣子,哪有半分儲君的模樣,倒像個隨時能勾走人心的風流浪蕩子。


    落搖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忍不住攥緊了腰間的傘柄。


    小遮:“他認出你了?不應該啊,琉璃小瓶遮掩了我們的氣息,他又不認得你這張臉,不……不應該啊!”


    朱厭走到跟前,他的視線掠過落搖,鎖住了銀索,在眾目睽睽之下,彎唇輕笑,聲音顫人心魂:“找到你了。”


    落搖:“?”


    小遮:“???”


    第6章 莫有路


    無涯峰上針落可聞。


    看熱鬧的人族和鬼族各個屏氣凝神,好奇得睜大眼睛,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性致勃勃的妖族們紛紛注視銀索,神態驚人的一致——不嫉妒不氣惱,隻是狠狠地羨慕了這該死的幸運兒。


    那些站得像白柱般筆直的仙族們,更是將臉上的“有傷風化”,換成了“男女不忌,倫常乖舛!”


    銀索抬眸看向朱厭。


    別看銀索生得單薄,個子竟也不比朱厭矮,他冷冷望去時,不僅沒有對高位者的畏懼,反而隱隱有怒意噴薄,仿佛下一瞬,就會長劍出鞘,刺穿眼前人的喉嚨。


    落搖察覺到了他的情緒,略帶驚訝地看向他。


    小遮也留意到了:“沒想到這性格內斂的小仙族,內裏還挺暴躁。”


    瞬間,銀索眼中怒意消散,方才的情緒仿佛是個錯覺,他安安靜靜地垂下眼睫:“我不認識你。”


    “朱厭,妖族,單身,”朱厭彎唇,“其餘的你可以慢慢了解,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銀索:“我不想了解。”


    朱厭:“你還未曾了解過,又怎知想與不想?”


    銀索:“我根本不想認識你。”


    朱厭:“可是,你我早已相識許久。”他在“早已”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他們的說話聲不重,尤其是朱厭,聲線低沉輕緩,極其尋常的話語,也讓人聽得耳朵酥麻。


    銀索的聲音居然也沒被壓住,反倒透出了些許清冽銳氣,讓平淡的五官莫名出眾了三分。


    他們這三言兩語,蘊藏著極大的信息量。


    吃瓜群眾們大氣不敢出,眼中卻紛紛透著了然。


    ——眾所周知,妖皇厭惡仙族,妖族儲君想繼位,不可與仙族的“煩人精”有牽扯。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青色束腰的仙族,很有“煩人精”的潛質。


    ——妖族太子竟是為了這小小仙族,來的三界書院?


    ——等等,沒聽說這位太子殿下喜歡同性啊!


    ——這小小男仙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把妖族儲君給迷得暈頭轉向,讓他不顧種族、性別、身份……甚至是樣貌?


    小遮狐疑問道:“朱厭大妖居然不是來圖你神血神心的?”


    小遮確信朱厭沒認出落搖,整個傘都輕快多了:“那琉璃瓶子可真厲害,連朱厭都瞞住了,他剛才看你時,我快嚇死了,但他停都沒停,直接略過,盯住了銀索……萬萬沒想到,這貌不驚人的小仙族,居然和大妖朱厭有牽扯,瞧朱厭這模樣,分明是惦記許久,找了許久,難得用心啊!”


    落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一來她對八卦沒興趣,尤其是朱厭相關,更是一丁點興趣都沒有;二來,她和銀索非親非故,沒必要去幹涉人家的私事;三來,早課要開始啦,她可不想曠課!


    相較於朱厭和銀索的轟轟烈烈,落搖這個平平無奇的女仙十分不打眼,她貼著人群,向著有路閣行去。


    生命短暫,哪有空看人談戀愛?


    她得趕緊去刷滿命相六十四解,登上長生峰求得長生道!


    她一動,銀索立刻看向了她。


    銀索的視線一動,朱厭也懶洋洋地看了過來。


    朱厭看過去了,周圍所有人都看向了落搖。


    落搖:“……”


    她幹笑一聲,開口道:“時候不早了,該去上課了。”


    銀索:“嗯,我們走。”


    落搖話到嘴邊,隻能生生咽回去。


    她總不能攔著銀索去上課,哪怕他身旁有個危險分子,身後有一群浩浩蕩蕩的吃瓜群眾。


    小遮:“要不這課,咱不上了?”


    落搖:“不上課,還怎麽去長生峰?”


    命相六十四解是個冷門課程,內容枯燥難懂且嚴苛,尤其是鬼聖親臨授課時,更是創下過,全體被扣三十分的壯舉。


    從那之後,命相六十四解越發門可羅雀。


    鬼聖白藏樂得清閑,很有你們愛來不來,本座還不樂意上了的架勢。


    反倒是長生峰上的親傳弟子們,很為師父著急,要知道每一位留在三界書院的先生都得在無涯峰上開設公開課,若是沒學生上課,可是要取消課程的。


    一旦課程被取消,這位先生也將被禮貌地請出山門。


    三界山一視同仁,學生們要修學分,先生們也不能躺平。


    鬼聖的弟子比鬼聖授課時寬鬆很多,起初還真來了不少學生,然而這門課實在難懂,除了有睡眠障礙的,其他學生並不願為了區區一學分來找罪受。


    久而久之,命相六十四解被安排到了最差的時間段——早課。


    上課的人數嘛,總還是有小貓兩三隻的。


    這一輪代課的長生峰弟子是一位名叫薑且的人族,她這輪課代得可謂是相當愉悅。


    前六十三堂課都有個名喚落搖的小女仙來安安靜靜聽課,她不是蹭學分,也不是入睡困難,更不是走錯教室,而是真心實意對命相學有興趣。


    小女仙聽得認真不說,還仔仔細細完成作業,一手小楷寫得利落大氣,頗有風骨。


    薑且很喜歡這位小女仙,已經盤算著等這節課上完,直接邀她去長生峰小住三日……三月也是沒問題的。


    正琢磨著,小女仙來了。


    薑且眼睛一亮,而後一驚,小女仙後麵跟了好多人。


    命相六十四解的教室不大,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個蒲團,倒不是說平常能有二十人來聽課,而是有路閣最小的教室,也有這麽個規模。


    此時,二十個蒲團完全不夠,周圍擠滿了人鬼妖,連站帶飄了足足五圈人。


    落搖生無可戀地坐下,銀索腰板筆直地坐下,朱厭很沒形狀地坐下。


    薑且視線挪動,看到了一襲紅衣的妖族太子。


    朱厭來三界書院念書,早已傳得人盡皆知。


    這位太子殿下素來張揚,他大張旗鼓地過來,興師動眾地入學,攪亂了一整個三界山的妖族,末了竟坐在冷門到瀕臨絕課的命相教室,認真聽課?


    魔幻!


    薑且被震得好半響回不過神。


    “你對命相一學感興趣?”


    朱厭坐姿散漫,他並非規矩地跪坐,也不是盤坐,而是右腿微曲,左腿大喇喇撐起,胳膊肘拄在左膝蓋上,歪頭托腮看向銀索,小傘耳飾輕晃,紅衣銀發流水般落下。


    銀索直視前方:“與你無關。”


    朱厭彎唇,脾氣很好:“我對此隻通皮毛,不過我與鬼聖有些交情,可以帶你去見他。”


    聽到他這話,落搖一個沒繃住,眼尾喵向他。


    似是有所察覺,朱厭抬起眼皮,竟也看向了她,這回不是略過,而是狹長的眸子微眯,定定看了會兒。


    落搖立馬正襟危坐。


    銀索毫不留情地拒絕:“不需要。”


    朱厭又看向他,依舊是那副好脾氣的模樣:“那你什麽時候需要了,找我便是。”他故意頓了下,“白日黑夜皆可,定像往日那般,讓你身心愉悅。”


    周圍人:“!”


    不愧是妖族儲君,一句話讓在座的人鬼妖都臉紅心跳,而他依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樣子,仿佛說的隻是去見鬼聖白藏,絕非什麽少兒不宜。


    銀索驀地攥緊拳頭,他沒理會朱厭,反倒是看向了落搖,那一雙銀灰色眸子,在極力壓抑著情緒,可再見到落搖出神後,那情緒幾乎要壓不住了。


    落搖的確在出神,她對朱厭的廢話充耳不聞,且不說在亭瞳殿那十三年,單單是後來的近二百年,小遮滿嘴的黃色廢料,也早讓她聽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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