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誰把視頻投稿給大v, 放出去第二天便衝上熱搜。


    視頻很清晰,小小的病房裏充斥著朗朗讀書聲,安子墨最小隻, 脊梁挺直, 寫下的字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般歪歪扭扭, 非常地整齊漂亮。


    他很上鏡,鏡頭裏的安子墨發絲烏黑, 膚色又白,盤腿端坐著,像電視裏的貴族小少爺。


    網友們自愧不如,紛紛在評論誇讚。


    ——我三歲時還在玩泥巴嗚嗚嗚。


    ——這小孩真是天才吧?邏輯思維自愧不如。


    ——艸!!弟弟接受姐弟戀嗎?年齡差大二十歲的那種。


    ——啊啊啊啊啊,這不是我那天撿到的那個弟弟嗎?


    最後那條評論吸引廣大網友注意,順著她微博點進去後, 找到了安子墨丟失那日的近距離照片。照片裏的男孩顯得狼狽, 但仍精致漂亮,和視頻裏的如出一轍,再然後,他們順著信息摸到安想主頁。


    安想的漫畫因安子墨受傷的關係暫停更新, 轉發評論也少了不少,沒想到這事兒一出,漫畫直接跟著視頻衝上熱門前五, 每條漫畫下麵起碼都有一萬多條轉發和評論。


    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能這樣火。


    安子墨正收羅著準備出院,沒關注新聞,不過病房外麵圍了很多人, 還有幾個聞聲而來的記者。


    他受不了陌生人的視線,直接把門鎖住。


    秋陽坐在隔壁床悶悶不樂看著他,“子墨弟弟, 你要出院了嗎?”


    秋陽病情加重,帶著鼻飼管,狀態不是很好,但還是想在子墨出院這天和他聊聊天。


    “我們可能下午走。”安想安慰他,“等收拾好東西,我要帶墨墨去做檢查。”


    聽到做檢查,秋陽笑了下:“做檢查好,要是發現問題,還能早點治療。”


    安子墨把書包拉鏈拉好放在一邊,等護士過來叫人,他離開去做全身檢查。身體檢查很耽誤時間,一套下來已過了好幾個鍾頭,好在沒什麽問題,安想一直懸著的心在見到單子時也鬆了口氣。


    裴以舟的車子已經停在醫院外麵,安子墨將要和秋陽告別。


    他一點也沒有想和他說話的意思,背著包自顧自準備離開。安想攔住他,把他往前推了推。


    “我走了。”安子墨被迫來到秋陽床邊,傲慢又冷酷地告別。


    秋陽早就習慣他這幅樣子,絲毫不在乎,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小本本遞給他:“給。”


    “這是什麽?”


    “送你的出院禮物。”


    安子墨挑眉,接過正準備翻看時,聽見秋陽說:“你回去後再看。”


    他收好,轉身離開。


    “子墨弟弟!”


    安子墨轉過頭。


    秋陽抿著唇,眼睛裏帶著他看不懂的情緒。過了會兒,他緩慢開口:“你要是有空,記得、記得來看看我。”


    安子墨沒接受也沒拒絕,頭也不回地離開病院。


    醫院外麵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天空很清澈,藍得剔透,雲朵像白油彩般在藍底上肆意綻放。他噠噠噠地走在前頭,步伐匆忙,彎腰直接坐上後駕駛座。


    <a href="http:///"></a>


    “不看看秋陽的禮物嗎?”安想早知道兒子迫不及待,可是清楚他不好意思,於是主動給他伸過去一個台階。


    安子墨挑挑眉,佯裝無動於衷地翻看那個小本子。


    筆記本上每一頁都是小朋友的名字和手繪作品,畫的都是安子墨,筆記稚嫩,寫的東西各不相同。


    [謝謝子mo小老shi。——王鵬鵬留]


    [雖然很喜歡你,不過還是不要生bing啦。——許可留。]


    [記得來看我們。——劉金金留。]


    [子mo老師,長大我要和你jiehun。——咪咪留。]


    安子墨小鼻子一皺,啪地下把筆記本合上。


    那些東西早就被安想看了個正著,她按捺著笑,“墨墨,有小朋友要嫁給你哎。”


    安子墨木著張漂亮的小臉,“我不結婚。”


    “為什麽呀?”


    “麻煩。”


    安想歪歪頭,繼續逗弄著兒子,“遇到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結婚嗎?當然要是男孩子我也沒意見的。”


    安子墨臉色變了又變,怒不可遏地吼回去:“我還處於幼年期,你能不能不要和我說這些成年人的東西?你明不明白什麽叫幼兒健康?”


    安想給吼懵了。


    這、這就不健康了???


    她看出兒子不高興,訕訕摸了摸鼻子沒再說話。


    回家後安子墨把那個筆記本隨時擱置在書桌,想了想又移動到棺材的小抽屜裏,晚上睡覺時又認認真真一頁頁地翻過。


    棺材很小,能給予他最大的安全感。


    安子墨上輩子沒有收到過禮物,他沒朋友,沒家人,虐待是生活送給他的苦難,這個小本子是生命以來第二個禮物,第一個是安想送的變形玩具,早被他弄壞了。


    小本子很幼稚,畫也很幼稚。


    他單手托腮,無所事事地翻看,腦海中不由回想出在醫院時被小孩子爭著叫老師的畫麵,仔細想想,感覺也挺不錯的。


    叩叩叩。


    安子墨急忙把本子重新藏在抽屜裏,清了清嗓子:“進。”


    “喝牛奶。”安想把杯子送過去。


    他正要喝,發現牛奶顏色不對,“怎麽是紅的?”


    安想也沒隱瞞:“醫生說你缺營養,我就擠了點血進去,媽媽的血,沒關係。”


    那輕描淡寫的語氣讓安子墨倒吸口涼氣,什麽叫媽媽的血就沒關係?


    “我不喝。”


    “不行。”安想態度強勢,抓過杯子一把給他灌了進去。見安子墨老老實實喝完,這才心滿意足的點點頭,“來,露牙我看看。”


    被強灌人血的安子墨極為不爽地衝她呲了呲牙,神態像極了剛出生的小老虎,凶是凶,就是沒什麽殺傷力。


    那兩顆牙已被重新養尖尖,白白嫩嫩很是可愛。


    安想順手摸了一下,叮囑:“不可以再用矬子磨,聽見沒。”


    安子墨不耐煩地撇撇嘴:“知道啦。”


    “明天晚上要不要繼續去醫院給秋陽他們上課?”


    安子墨別開頭不說話。


    “反正你幼兒園放學也很空閑,離醫院也近,去看看也沒什麽。”安想早就摸透了兒子性格,直接替他拿定主意。


    安子墨不反駁那就是接受,於是第二天,他在一片歡呼雀躍聲中繼續在醫院給小朋友們上課。秋陽沒有來,他轉了病房,為之後的手術做準備。


    安子墨結束課程後被安想強拉著去看秋陽。


    老實說秋陽的情況並不樂觀,他年紀小,化療已不能有效遏製癌細胞擴散,才兩天的功夫又瘦了不少。見安子墨過來看望他,低迷的眼睛亮起光。


    “子墨弟弟,你來啦。”


    安子墨走到他床邊,安想沒打擾,離開病房把空間留給了兩個小孩子。


    月色在窗外蔓延。


    秋陽起不來身,因為鼻飼管的原因,呼吸聲中夾雜著幾絲沉悶。


    “醫生叔叔說我明天下午四點做手術。”


    “嗯。”


    “等我手術成功,就能出院找你玩兒了,到時候我們去足球場踢足球。”他向往著外麵的世界,眼神中滿是憧憬。


    安子墨可不像大人般虛偽又愛說謊話,他麵無表情,語氣冰冷地戳穿秋陽那不可實際的幻想,“你得的是癌症,八成好不了。”


    果真,這句話讓秋陽神色裏的喜悅黯淡下去。


    安子墨沒什麽感情,毫不愧疚,他隻是告訴秋陽事實,不算是傷害。


    “我知道。”他突然開口,語氣低落又難過。


    安子墨微微皺起眉。


    “可是爺爺奶奶還有醫院的醫生叔叔都相信我,為我打氣。”秋陽一口氣說了很多,笑容燦爛,“所以我也要相信自己。”


    “相信又沒有什麽用。”


    秋陽不怪罪安子墨的冷漠,他費力地拉住他的手。


    安子墨不喜歡與人接觸,正要拒絕觸碰時,卻看到秋陽瘦骨嶙峋,不管是手背還是手腕全部都是青紫的針口。這幅皮囊沒有一絲活力,死氣沉沉隻剩被病痛折磨後的幹扁。


    安子墨不禁抿唇,掀起長睫。


    秋陽正遭受著痛苦,內心卻沒有任何抱怨不甘,陽光開朗到不可思議。


    “我們打個賭怎麽樣。”


    “賭什麽。”


    秋陽笑著:“我明天要是手術成功,那就是我贏了,你就叫我哥哥。”


    有點好笑。


    安子墨輕嗤:“輸了呢?”


    秋陽想了想:“那我就是你弟弟。”叫一個三歲小孩為弟弟,這是秋陽最大的讓步了。


    “好。”


    “那我們拉鉤。”秋陽很有儀式感地伸出小拇指。


    “幼稚……”安子墨嘟囔一聲,但還是把手指頭送過去勾了勾。


    探病時間已到,安子墨跳下椅子走出病房,離開時他不禁回頭看了一眼。燈光昏暗的病房裏,躺在病床上的秋陽對他揮手笑著,直到房門合攏,那抹笑就那麽被格擋在裏麵。


    安子墨回家後一直想著這個賭約,不管是上學還是吃飯都心不在焉。


    總算堅持到放學,他牽著安想迫不及待往醫院趕。


    今天的病院不知怎的顯得格外空落,安想順著走廊來到秋陽病房,發現那張床空了,護士正在換新的床單被罩。


    她覺得奇怪,更多的是不好的預感。


    “護士小姐,不好意思問一下。”安想走進去,“這床名叫秋陽的小男孩呢?”


    “昨天晚上因肝性腦病去世了。”


    護士頭也不抬,似在談論吃飯喝水那般平常。


    醫院裏每天都有人死去,多大年紀的都有,並不是什麽奇怪事。


    安想後退幾步,不由自主地看向身後。


    他站在門口尚未挪動半步,眼裏無喜無悲,直直注視著那張空掉的床,沒有說話,亦沒有眨眼。


    回去時安子墨變得很沉默。


    他坐在棺材裏一直盯著小本子發呆。


    筆記本的第一頁就是秋陽的筆記。


    [等我好了,去找子墨弟弟玩。]


    下麵是一幅畫,兩個小男孩手牽手,笑著在陽光下踢球。


    安子墨緊緊捏著本子不出神,直到安想走過來坐到他旁邊。


    “墨墨,秋陽的奶奶邀請我們去參加葬禮,你願意去嗎?”


    安子墨睫毛顫動,仰起頭,平鋪直述:“他輸了。”


    安想神色一窒,心頭湧出難以言喻的酸澀,她無法安慰,彎腰緊緊把兒子抱在懷裏。


    ***


    秋陽死的時候隻有六歲零四個月,治療費還沒來得及用,秋陽奶奶用那筆錢為孩子辦了一個體麵的葬禮。老人家顧念孩子年紀小,沒大辦,除了安想就隻邀請了幾位熟人。


    秋陽病了三年,他的父母支撐不起昂貴的醫療費用,離去後早就不知所終。兩位老人把他一手拉扯大,哪怕孩子病得再厲害也是他們的念想,如今念想沒了,他們在墓前哭得死去活來。


    天陰,空氣很悶。


    旁邊人都在哭,安子墨哭不出來,沉默地看著墓碑上秋陽的照片。


    他還記著那個賭約,也記著那個還未泯滅的笑。


    生命值得哭泣嗎?


    安子墨不知道,隻是覺得墓碑上的照片紮眼。


    賓客們都獻了花,安想也獻了一朵,花朵裏麵夾著一張親手寫的小卡片。


    [你是人間秋陽;不見冬日寒冰。]


    他死在最明媚的陽光裏,此後風雪再不能將靈魂肆虐。


    “墨墨,我們走了。”


    安想拉緊安子墨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墓園。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墓碑上秋陽在笑,遙遙凝視著他遠去,笑容一如當夜。


    他收斂目光,沒有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是神童他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錦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錦橙並收藏我是神童他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