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了五六次, 直到胃部再也吐不出東西,安子墨的頭很沉,同時伴隨著體溫升高。


    他趴在地上緩了會兒, 等力氣恢複一點後, 才捂著肚子淡定地從馬桶跟前起來。安子墨先回房間換了衣服, 然後把醫保卡身份證等重要證件全部找出來放到自己的小書包裏,順便整理了兩套衣服, 這才推開主臥的門,屈起手指敲響棺材。


    安子墨也知道她不會這麽容易醒來,索性打開台燈,驟然亮起的光源頓時讓安想驚醒。


    她還沒從睡夢裏出來,甚至不適應刺目的燈光,好半天才迷糊地坐起來。


    安子墨站在前麵, 穿著厚實的外套, 外麵罩了一件嫩黃色的雨衣,膚色蒼白,唇無血色,讓那雙眼睛看起來更大更黑。


    安想揉揉眼睛, 沙啞著嗓音問:“墨墨,你起來做什麽?”


    安子墨捂著肚子,盡管腳步不穩, 身上也沒多少力氣,但還是鎮定地說:“說出來你別哭。”


    安想感覺好笑,怎麽說的好像她竟然在哭一樣。


    “我不哭, 你說。”


    “我可能是食物中毒。”


    安想臉色驟變。


    安子墨繼續平靜地說:“也可能是小兒急性腸胃炎或者是急性闌尾炎,總之你要送我快點去醫院。”說完嘔吐感又上來,他衝到洗手間, 對著馬桶吐出幾口酸水。


    安想這才意識到不妙,著急忙慌地起身穿上衣服,她從沒有應付過這種突發情況,大腦有些混亂。正在不知所措時,安子墨再次開口:“身份證那些我都裝在了書包了,你拿上手機就行。”


    安想愣住,突然覺得眼前不滿四歲的小豆丁比大人還要可靠。


    她先叫了輛快車,隨即抱著安子墨就向外麵跑。


    安想那雙眸子裏寫滿急切,滿心的焦躁被他聽得一清二楚。


    安子墨倒是淡定,“我可以自己走,外麵下雨,你緊張的話可能會摔倒。”


    “沒事沒事,媽媽不會摔倒。”她緊緊摟著安子墨,略顯淩亂的碎發貼在剔透白瑩的臉頰上,唇瓣輕抿,瞳孔閃爍著不安,可仍強作著鎮定,因為不想讓自己的恐慌引起孩子的焦慮。


    安子墨心中微動,停了一下又說:“我不知道需不需要住院,所以拿了幾件衣服,你把我送到醫院就先自己回來吧。”


    他越是懂事,安想就越是愧疚。


    比起兒子,她好像並不沉穩,也不會把一切打理妥善。


    車已經停在小區門口,夜雨飄揚,安想小心地把雨衣的帽簷為安子墨遮好,抱著他小跑上車。


    他們去了最近的兒科醫院,即使是淩晨,掛急診的病患依舊很多。


    安想一邊排隊,一邊接了杯熱水給他。


    安子墨搖搖頭,對著塑料袋又吐了兩次。


    他身上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揮霍,昏昏沉沉地靠在安想臂膀休息,雙眼欲閉不閉,耳朵裏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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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體感覺不到疼,所以不知道問題出現在哪裏,以前也生病過,母親一般不會管他,大多都是靠身體的自愈能力,實在撐不過去才偷偷買藥吃。


    安想身上有好聞的味道,她一直牽著他的手,手不寬,手指也不結實,纖細柔軟,沒多少力量。安子墨恍惚地看著那隻緊緊拉著他的手,又抬頭看了看那張寫滿擔憂急慮的側顏。


    他睫毛微眨,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說什麽。


    “下一位,安子墨。”


    聽到護士叫號,安想抱著安子墨進入檢查室。


    他很乖,在做檢查的時候全程不吭聲,護士很少在兒科見到這麽懂事的孩子,加上他生得過於漂亮精致,態度都好轉不少。


    “急性闌尾炎,需要手術。”


    “闌尾炎?”


    “嗯。”醫生看著拍出來的片子,語氣明顯帶著責怪,“看樣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再晚些命都沒了。闌尾炎那麽疼,怎麽不早點送孩子過來。”


    安想懵住了,她沒得過闌尾炎,但也知道不好受。


    她呆呆看向安子墨,發現他的神情依舊淡淡的。


    “抱歉,我、我不知道。”安想有些無措,兒子那張蒼白無血的臉色讓她的心揪一樣的疼。


    “不怪她。”安子墨突然說,“是我感覺不到疼。”


    醫生開藥方的手頓住。


    安子墨說:“不管是受傷還是磕到,我都不疼。我患的應該是先天性痛覺缺失症,所以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眉眼淡淡,語氣如常,似是在談論天氣那樣自然簡單。


    在場的醫生護士包括安想都驚訝地看著他,安想反應是最大的一個,她和孩子相處這麽久,從沒有聽他抱怨過一句,不管是被打也好,受傷也好,他永遠都是那麽無動於衷。


    安想很難受,胸腔像被壓了一塊巨石,沉悶悶地出不上氣。


    “你別哭,沒人哄你。”安子墨見她眼眶發紅,像是又要哭的樣子,皺眉抱怨,“你是小孩子嗎動不動就哭?煩死人了,我還要去做手術呢。”


    “墨墨……”安想垂落著雙臂,嘴唇顫動,眼淚滾落而出,“對不起……”


    果然哭了。


    安子墨捂著肚子,朝天翻了個白眼。


    “不好意思,我們什麽時候開始手術。”現在指望安想是指望不上的,安子墨神色從容,決定靠自己。


    醫生來小兒急診科起碼七八年,再鬧騰的孩子都見過,但是像安子墨這樣管理自己順便還管理大人的實在少見。


    “先去繳費,手術室那邊準備好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安子墨點頭:“那手術需要多長時間?”


    “常規手術時間會長一點,一般我們都建議微創,時間短,對自身康複也好。”


    安子墨聽完,對安想說:“繳費,我要手術了。”


    安想抹幹淨眼淚,不放心地問:“醫生,有風險嗎?”


    她怕極了,醫生忍不住笑道:“任何手術都有風險。”


    安想臉色刷白。


    安子墨看不下去,說:“闌尾炎手術是常見的小手術,對於現代科技來說也非常成熟,所以你不用有這些無謂的擔心。”


    被兒子教訓了一頓的安想委屈巴巴退出房間,繳費簽字,一氣嗬成。


    安子墨被護士推去換衣服,邊忙碌邊搭話:“寶寶你很懂事呀,一定很愛你的媽媽吧。”


    愛?


    這肉麻兮兮的字眼一下子讓安子墨起了雞皮疙瘩,難忍嫌棄地說:“我隻是不想讓她哭哭啼啼的。”


    “噗嗤。”護士瞬間笑出聲。


    “手術會上麻藥,所以你不用怕。”


    安子墨:“不上也行。”


    護士被這話噎住,對於沒有痛覺的人來說,好像……的確也行。她為難了,決定待會兒去問問主刀醫生需不需要上麻藥。


    在安子墨準備手術的這段時間裏,安想一直坐在手術室外麵的椅子上。


    她也知道自己已經是一位成熟的媽媽,不應該總是哭過來哭過去,兒子會笑話她也會看不起她,可偏偏就是忍不住。


    他年紀太小,有著超於同齡人聰明與沉穩。


    這份聰明讓他學會隱忍,在他感受不到疼的時候,外麵所有的襲擊都變成落在心口上的刀。她卻怪罪他不懂事,不聽話,不學著理解別人。


    安想看著手術室的方向,心裏沉甸甸的。


    走廊上頭的燈忽明忽滅,留在座椅上等候的隻有她一個人,手術很快結束,安想急忙起身過去。


    “手術很成功,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安想總算鬆了口氣。


    “你們家孩子真是太可愛了,手術的時候一直說沒有痛覺不需要打麻藥。我們使用麻醉後他還抱怨了一會兒。孩子現在應該睡著了,你可以去病房陪他。”


    “謝謝醫生。”


    安想道過謝,轉身前往住院區。


    安子墨被分配到一間普通的雙人病房,中間的一條簾子間隔開兩張床,裏麵似乎住著人,安想輕手輕腳地把東西放下,小心坐在床邊。


    麻醉的效果讓安子墨全程處於昏睡狀態中。


    她的手指撫摸過他的臉,隨即拿過安子墨的小書包開始檢查,他帶來了一套衣服和一套睡衣,兩雙襪子,還有水壺與平板,其餘的小玩意也都沒有落下。


    準備得很齊全也很細心,甚至比她考慮得還要周全。


    安想胸腔瞬間被溫柔填滿,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安子墨的鼻尖。


    麻醉效果過後,睡夢中的安子墨開始控製不住往傷口上撓,避免他亂動碰及患處,安想一整晚都沒睡,隨時觀察著兒子的情況。


    天快亮時,護士開始查房,安想趁機離開回家準備病號飯。


    一抹晨光輕柔侵略,安子墨揉揉眼睛,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緩緩睜開雙眸。他第一時間朝身邊看去,座位空著,包包也不在,估計很早就回去了。


    安子墨莫名有些不高興,支棱起腦袋望著肚子上的傷口,接著又倒回枕頭。


    “喂。”


    旁邊有人在叫,是睡在隔壁床的小男孩。


    他看起來也不大,最多六歲,剃著光頭,兩條細細的胳膊從病號服裏伸出,麵色蠟黃,印堂發黑,一雙眼睛卻很靈動精明。


    “昨天那個是你媽媽嗎?”


    安子墨收回視線,不想搭理他。


    小男孩很自來熟,托著下巴晃著小腳,笑嘻嘻地說:“你媽媽陪了你一整晚哎,她都沒睡覺。”


    安子墨挑眉,轉過頭去:“真的?”


    “真的呀,我騙你幹嘛。”他跳到安子墨床上,“你叫墨墨嗎?我聽你媽媽這樣叫你的。”


    突然縮小的空間讓安子墨神色不滿,“我叫安子墨,我和你不熟,你別叫我這麽親密,然後從我床上下去。”


    他像沒聽見似的,吸溜著鼻涕,衝安子墨友好伸手:“我叫秋陽,你看起來比我小,叫我陽陽哥哥就成。”


    “……?”


    這小孩倒是挺會給自己漲輩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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