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回到北京了,來迎接小芹的隻有汪俊。在出口處,汪俊那副伸長脖子往前張望的樣子,令小芹有一種隱隱作痛的感覺,如果他也是單身,該多好。


    男人不必太帥氣,但才華必須出眾。汪俊足夠特別,才智過人,卻不動聲色。有錢無勢,相貌平平,讓人放心又安心。可他已經是一位父親,有女兒,他女兒總會一天天長大,不知道會出什麽狀況,他怎麽會把一顆心全部交給自己呢?


    她想起在上海“古今”品牌店裏買文胸,自己把自己脫得,光著上身。長這麽大,還沒有什麽人看見過自己的身體。可現在回想起來,那個營業員臉上沒有表情。她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醜,發育不全?想起當時想,會是誰將來為自己買胸罩。


    “來,給我吧。咱們先坐電梯下去,我車在地下停車場呢。”汪俊還是像以往一樣地殷勤。


    可小芹覺得他應該和以往不一樣才對,應該喜出望外,應該先問問我在美國怎麽樣?可是沒有,汪俊隻是很小心地拉著行李箱,避讓這摩肩接踵的旅客。小芹努力克製著,可最近不知怎麽了,眼皮子淺,動不動就想落淚。還好,北京的風硬,一旦汪俊發現自己落淚,就跟他說風吹的。可是什麽都沒發生,電梯裏擠得嚴嚴實實地,勉強能站穩。有些人大概是看上那免費托運了,一個人最多拿了兩三個旅行箱,嘁,難道他是“三隻手”,想到這兒,小芹撲哧一聲笑了。汪俊轉過臉看著她。


    “笑什麽呢?”汪俊低聲問。


    小芹想,你還知道問我啊。再不吱聲,我都以為您是的士司機來接站的呢。她後悔,早知道應該給大哥打電話,大哥要是來接我,一定有一個擁抱,一定有那種感人的場麵。


    直到車上了高速,汪俊才跟小芹攀談起來,但客氣得像同事。小芹想起,自己已經和麵前這個男人分手了。她把臉扭向一邊,看著漆的窗外,嘴裏吐出的熱氣蒙在車窗玻璃上,一片薄霧下,窗外的景色更加模糊了。


    “王校長,你看我電話裏跟你提的那個複讀班,你覺得怎麽樣?”汪俊問。


    他心裏一直翻騰的是,小芹一旦回成才學校,吳蜜蜜現在的教學就會被打亂。他想盡力避免衝突,盡快讓小芹另起爐灶。至於稱呼,他可是挖空心思才想出來的。再稱呼“小芹”,未免太親近了。隻能以職稱來稱呼了。


    小芹聽了汪俊對自己的稱呼,心像被針狠狠刺了一下,啊,難怪一直不跟我說話,是不再想像之前一樣地稱呼我了。我這一路回來,電話裏可都稱呼你“汪俊”啊,那是隻有我們倆之間才有的稱呼。小芹流淚了。


    “你送我回華清嘉園吧,近。”小芹在昏昏暗暗中,簡短地吐出幾個字。


    “好吧。我剛才說的,你抽空想想。華清嘉園周圍就有不少補習班,別看就貼點子小廣告,來上課的人可踴躍了。關鍵學費很貴的。老師也好招,打算做,我陪你去看看,微服私訪。“汪俊竭力推薦著。


    小芹已經繃不住了,嗚嗚噎噎地哭出了聲,汪俊嚇得閉了嘴。


    ”你有什麽話就直接對我講,我這人笨,反應慢。可我看不得你難過。“汪俊放慢了車速,但高速上沒辦法停車,否則,他會停下來安慰小芹的。


    兩人一直沉默著,汪俊都抱怨自己的車保養得太好了,怎麽一點兒雜音都沒有。他開車不習慣開音樂。想想以往,小芹一上車就會自己打開音響,邊聽音樂,邊跟自己說這說那地,從上車一直不停地說到下車。難道那樣的光景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就不想問問我這些天在美國過得怎麽樣?“小芹的聲音裏滿是怒氣。


    她終於把臉轉向汪俊,正言厲色地問道。她來不及擦去眼淚,汪俊看見她眼裏淚汪汪地,汪俊嚇壞了。心裏責怪著自己,我怎麽又在給她安排,應該告訴她實情,讓她自己做決定。


    ”是是是,我不好。我這也是想讓你盡快接續工作。“汪俊說完就默不作聲地開著車。


    ”你要不先給你家裏打個電話吧,讓老人家有個心理準備。這些日子,你大哥壓力蠻大的。擔心你老娘,又擔心你。“汪俊想方設法地安撫著小芹。


    小芹本來是想給大哥打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回來了,讓汪俊這麽一說,她偏就不打了。馬上就進家門了,給個驚喜不好嗎?


    小芹想起呂一鳴在電話裏沒有告訴自己成才學校的情況,現在汪俊又竭力讓自己去做高考複讀班,該不會是那個吳蜜蜜不願意讓我回去當校長吧。


    她猛地轉頭盯著汪俊問道:”我現在還是成才學校的校長,對不對?那個吳蜜蜜呢?總不能跟我平起平坐吧?“她的口中帶著殺氣。


    汪俊感覺一場矛盾很難避免。想著,車已經到了華清嘉園門口。


    ”你回去吧,謝謝你到機場接我。你也回去早點兒休息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小芹邊說邊下了車。


    然後她從車窗外對汪俊喊道:”喂,幫我開一下後備箱。“


    從後備箱裏取出行李,小芹拉起就走,漸漸就消失在夜色裏。汪俊在車裏愣了好一會兒。想想,現在自己也不方便再去見小芹的父母了,隻能悻悻然離開了。


    真的到了家門口,小芹卻不免緊張起來。她想給大哥打個電話,萬一他沒在樓上,自己如果被老娘質問,也好有個外援。她在長椅上坐下,仰頭看著自己家的窗戶,燈還亮著,但看不出都有誰在。


    她播通了大哥的電話:”大哥,我回來了,你在哪兒呢?“小芹聲音很低。


    她想:如果大哥在樓上,就別讓他出聲,自己直接就上樓了。


    ”小妹,你回來啦?到哪兒了?我開車去接你。“大哥的聲音這麽近,明顯就在樓上。


    小芹又落淚了,她恨自己沒出息。更恨自己傻,就是應該給大哥打電話,讓他去機場接我。她想著。


    “哥,你往樓下看,我在花園裏呢。”小芹嗚嗚地哭起來。


    她聽見大哥在電話裏喊著:“在那兒等著我。”接著是一陣桌椅被拉動的聲音。


    不一會兒,大哥就出了單元門,徑直朝她跑過來。她從長椅上起身,想跑過去,但渾身無力,當大哥王樹槐站到她麵前時,她先仰頭看看,接著就一頭撲進大哥懷裏,泣不成聲。


    第二天,大哥開車送小芹到成才學校。在校門口,小芹下了車。


    “哥,你不進去嗎?”小芹問。


    “你自己去吧,記著,凡是都先別發火,回頭咱商量商量再說。”大哥王樹槐叮囑著小妹。


    “嗯,放心吧。哥,我眼睛還紅嗎?看得出來嗎?”小芹擔心地問。


    “看不出來,自信點兒。我回基地看看你大嫂,你忙完了,也來看看她吧,她挺想你的。”大哥說著,就發動了車,掉頭回基地了。


    小芹沒有進校長室,而是過門不入,徑直朝會議室走去。會議室裏牆上幾乎被糊嚴實了,各種興趣班的專欄,海報,照片。她猜想這些照片應該是呂一鳴拍的吧。好啊,問你你什麽也不跟我說,還說讓我自己回來看,牆頭草!這麽快屁股就坐過去了,看來這個吳蜜蜜也真不簡單呐。為了在這兒站穩腳跟,真下工夫啊。


    她在長長的會議桌前坐下,想著昨晚,自己是被大哥抱上樓的。好多年了,大哥沒抱過自己了,上一次抱自己是什麽時候,已經記不清了。她曾夢想著,結婚的那天,就像這樣摟著大哥的脖子,讓她抱著自己上花轎或者汽車。等電梯,乘電梯,直到敲開家門,她都一直那樣被大哥緊緊抱著。


    門開了,老娘看看哥倆,還是對大哥搡了一句:“還不快放下。傻站著幹嘛?”


    大哥真聽話,輕輕把小芹放在地上,還用手扶住,唯恐小妹倒下去一樣。


    小芹垂著頭,站著不動。老娘走到她身邊,一下抱緊她先就哭起來了


    小芹從會議室出來,就去了汪俊的辦公室,她想,以後就叫他汪總吧。


    汪富貴見小芹進來,急忙起身。從寫字台後麵走出來,請小芹坐在茶幾邊,又忙著給她沏茶。


    “汪總,您別忙了。我說句話就走。”小芹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汪富貴手裏的茶葉罐碰到書櫃的玻璃,響聲那樣緊張與令人不安。


    汪富貴慢慢走到茶幾邊,和小芹並排坐在茶幾的兩邊。


    “有什麽話,你隻管說。”汪富貴說道。


    他麵對小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忐忑,他看看小芹哭紅的眼睛,很是心疼。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說出口。


    “汪總,謝謝您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我跟您學到了不少東西。我想跟您請個假。成才學校這邊,我想把我的股份出讓,價格嘛,我再想想,想好了會通知您。股權轉讓完成,我會寫個辭職報告交給您。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多保重。“小芹說完,起身就走。


    汪富貴伸出去的手,尷尬地縮了回去。囁懦著說道:”你去哪兒,我開車送你。“


    ”謝謝,不用了。我走過去坐公交,去我大哥的基地看看。“小芹說的很輕鬆。


    ”還是我送你吧,兩邊都離車站挺遠的。“汪富貴幾乎在懇求了。


    ”我都說了,不用。我大嫂就要生了,您去不方便。“小芹言辭生硬,語氣卻很和緩,給汪富貴的感覺是:小芹忽然成熟了很多。


    小芹走到門口又回頭對汪富貴說道:”對了,見著邱楓替我跟她說聲謝謝,雖然推薦信沒用上,但是讓她費心了。也謝謝你,這次幫了我很多忙。”


    從成才學校出來,見門口堆了不少沙子、水泥,是要修校門嗎?想想似乎已經與自己無關了,就邁開大步朝車站走去。


    乘公交是個想心事的好地方,隻要你心情足夠平靜。小芹想著她跟大哥約定的上海之旅,恨不得早點兒出發。可想想大嫂就要生了,也好吧,可以準備得更充分些,也好利用這段時間跟童教授溝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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