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地的公告欄被糊成個白麵饃,一篇文章還沒被看完,就被又一篇文章覆蓋了。有同學在嚷:你們先等一下,要尊重別人的自由。但後麵手裏舉著文章想貼上去的,早已經排成了隊。


    大講堂,並非知名古建築,卻撩撥著全體北大人的神經,太多的青春記憶在這裏存儲、生發。當交際舞被禁止,遵循北大民主思維,越禁越跳成了共識。你大概不知道學校食堂是怎麽洗菜的,為什麽很愛吃土豆。來大講堂看看吧,長長的水泥池子裏,碼上一堆堆的土豆,一長排水龍頭一起打開,用鐵鍬去攪動池中的土豆,泥水就順著下水道溜走了。


    晚餐,你一定要提前來,否則,大講堂的長條桌子就會歸位,溜邊靠牆站著了。也許會有一個半個的土豆,滾落在水池邊。水泥地用水衝洗過,據說水泥是越衝越堅硬的。所以有同學戲稱這舞池叫“滑爾死”。空氣裏殘留著晚飯的味道,是食堂看家的那道菜------土豆燒肉,不知怎麽才能做出那土豆味保留,肉味卻揮發掉的境界。


    這裏的舞會,音響是一流的,交響樂能聽出老電影的效果,但笑聲卻一刻都不曾停止。在這裏聊天的同學,真的讓人佩服,能在狂躁的環境裏絮語,還麵帶微笑。


    動若脫兔,靜若處子。當這裏懸起銀幕,播放電影的時候,旁邊人或緊張或歡喜的喘息聲,你都能聽得真切。


    岑浩和蔣耀先在《北大人》上讀到了大講堂將要拆除的消息,岑浩寫了參加大講堂修繕義務勞動的文章。蔣耀先的文章讀來卻讓人心痛。他在文章中回憶了在大講堂聽馬寅初先生報告的情景,那次老先生講的是人口理論,也就是後來搞的計劃生育。


    他還寫了馬老因為倡導人口理論遭到批鬥,住家被大字報糊成個白房子,連門都糊嚴實了,隻留了個進出的洞口。貌似我們生活在沒有戰爭硝煙的和平年代,這樣的血雨腥風卻還在摧殘著文明。大講堂外,直到七十年代末,還被大字報糊成厚厚的一麵牆。麗麗看著爸爸保留的那些照片,方才知道,老爸送自己進北大,並非第一次踏進這個校門。她把文章和圖片推薦給現任的《北大人》主編聶楚郡,學生會討論後,一致同意刊登,大家都表示我們應該正視曆史。


    呂一鳴把幾張照片放在茶幾上,邱楓安靜地一張一張地仔細看著。一張是他最近在北大大講堂門前拍的,他兩腳叉開,雙手交叉在胸前,仰頭看著前方。另一張是他拍的北大紅樓裏的一間特殊的會議室,就是當初為爭取青島,北大師生上街遊行前開會的場景,老式的桌椅,靠牆有許多白色的旗子,上麵寫著《反對二十一條》,《還我青島》。長條形的會議桌上,筆墨紙硯,還有一把老式的鐵壺。還有一張,是北大南牆下,呂一鳴笑著站在群莉背後,群莉在他前麵,兩隻手比出勝利的手勢,笑得天真浪漫。群莉頭上戴著毛線帽子,兩隻手套用一根繩子掛在胸前,似乎看得出在晃動。


    “北大推倒南牆時,我們倆還在南牆下麵拍了照。我想,要是趕得上咱倆也在大講堂拍個合影。”呂一鳴低頭說道。


    邱楓說道:“何必呢,非都趕在拆的時候拍。我等蓋好新的大講堂再去拍。”


    邱楓把照片放進相冊裏,一邊問呂一鳴:“你能在這裏待多久,是直接飛回廣州嗎?還是要先回北京,再回廣州?你老媽身體怎麽樣了?”


    呂一鳴把邱楓拽到沙發上,兩人並肩坐著。猶豫著該怎麽向邱楓開口。


    “你說有事和我說,啥事。”呂一鳴問道。


    “我博士本打算在北大讀,現在改主意了,想學個工商管理專業。這是受了你的啟發啊,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你有實踐經驗,文筆發揮出來,自然精彩。報告文學寫得比專業的人不差。”邱楓想不到這麽自然地就把誇讚的話說出來了,說完,她不由得看看呂一鳴。


    呂一鳴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漲紅著臉用熱熱的吻堵住邱楓的嘴。


    青島的夜晚,被啤酒嘎啦喂的飽飽地,街邊很多肩背吉他的青年,搖頭晃腦外加抖腿,就是舌頭捋不清直,唱得囫圇吞棗,但周圍欣賞的人,一口啤酒、一口蛤蜊地,聽得津津有味。邱楓靠在呂一鳴胸前,一步步往棧橋走,棧橋伸長手臂,扶過海灘,站在棧橋的盡頭,腳下的海水洶湧地像是要衝上來和你親近。


    “要不然讓群莉的兩個妹妹到青島來吧,這邊的學校教育不比北京差。你說呢?在這邊我照顧她們,群莉娘可以省點兒心。她現在跟何姐做民宿,又做飯,又做客房,太操勞了。”邱楓偎在呂一鳴懷裏絮叨著,就像呂一鳴才是家裏的主心骨。


    呂一鳴心裏感激,但知道自己說什麽都顯得無力,就隻說了一句:“照你說的辦。”又用激吻慰籍著他的楓。


    其實,邱楓在當了成才學校的名譽校長後,把群莉的兩個妹妹放到汪富貴的學校,暑期給她倆請了家教,老師都是何姐那裏的租客,但這似乎令小芹十分不滿,邱楓不想找什麽不痛快。但她心裏明白,讓群莉的妹妹來青島上學,這件事得呂一鳴去對群莉的老娘說。呂一鳴聽了,覺得邱楓不容易,一個沒結婚的女人,卻為了自己操心得像個家庭婦女。


    “跟你說個正事。”呂一鳴輕輕把嘴從邱楓嘴上移開,貼在她的耳邊。


    “咱倆要個孩子吧。”呂一鳴這話在心裏壓了一個月了。


    邱楓輕輕推開他,“你快到結婚年齡了吧?群莉沒跟你說什麽時候回來嗎?”邱楓看不清呂一鳴的臉色,但聽得見他粗重的喘氣聲。


    大哥、二哥也參加了大講堂拆除的工程,他們負責木製結構的拆除,當拆到隻剩品字梁時,他喊來呂一鳴給他兄弟倆拍了合影。


    邱楓在一旁看了,對呂一鳴說道:“來,讓他們給咱倆也拍一張吧。”


    邱楓戴著勞動用的線手套,呂一鳴也穿著套袖,他們用參加義務勞動的方式,來和大講堂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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