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麗這些天魂不守舍地,好在盼著群莉和小芹的電話,可她們好幾天沒打電話來了。


    那位從日本留學回國的教授,正值不惑之年,人看上去很瘦小,長相也很普通。麗麗想,現在是改革開放的年代,人們大多去美國留學,可這位邱教授應該是幾年前出國的。再說,我們和日本是近鄰,日本文學也有川端康成那樣的大家。


    她把周總理的《雨中二次登嵐山》謄寫了一遍,是用毛筆寫的。自從在對外漢語教學研討會上,看到教授現場寫毛筆字,她就下決心天天練習,這也是她天天下課往家跑的原因。蔣耀先成了麗麗的第一任書法老師。雖然上小學時,描過紅模子,但那真不能算學書法。何況上中學後就扔到一邊兒了。


    蔣耀先老家在山東,遍地書法家。雖然也有很多不入流的江湖書法,但愛好國學,好寫字的風氣在當地是很濃厚的,蔣耀先本人自然是一個書法推崇者。麗麗才發現,雖然平時沒見老爸寫字,但他的書櫥裏堆滿了字帖。每拿出一冊字帖,老爸都能講上半天。麗麗聽得入神,感覺都不認識老爸了一樣。


    “我比你們係裏那些教授,講的如何?”蔣耀先和閨女開起了玩笑。


    “去去去,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旁邊的趙大夫似乎總壓製著這老蔣。


    在老婆麵前,老蔣也隻得收斂著。“我有個主意,你們競爭係主任的教授打個擂台,項目呢,有這個詩詞鑒賞,書法表演,甚至唱一段京劇,然後打分,勝者就當選,以後換屆再舉辦這樣的擂台,參加的學生不是還可以借機會學習學習?兩全其美。”


    趙大夫在旁邊看著麗麗,感覺閨女又要撲到她老爸身上,就一步趕在前麵。“去,廚房的菜熱好了,趕緊端過來,吃飯了。別聽你爸瞎咧咧,他都能教你了,你還費那麽大力氣考什麽大學。你高考的時候,他怎麽從來不吱聲呢?”


    蔣麗衝趙大夫扮個鬼臉,到廚房端菜去了。她覺得老媽這人太無趣,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回到家裏就是沒完沒了的洗。家裏之前用肥皂的時候,總是不夠用。現在有了洗衣粉,老媽最稀罕這東西了,買洗衣粉就像買白麵一樣。家裏的洗衣粉過不多久就用完了,她就火急火燎地往家拎。她進自己閨女的房間,從來都是站著,最多坐在椅子上,坐之前總要先看看。她上公交車也很少坐下來。


    有一次麗麗去爸媽房間,推開門就聞見一股消毒水味兒,她故意一屁股坐在那張雙人床上,老爸當然看出她的用意,用手指著她做出咬牙切齒的姿勢。趙大夫氣得光火,“你給我起來,有事說事,別老往我這屋裏鑽。那麽大個廳,還盛不下你嘛?”


    老爸在一邊嘟囔著:“這就是啊,水至清則無魚。”說完像逃竄一樣出了屋,到客廳裏去了。


    麗麗邊吃飯邊琢磨老爸的話,覺得老爸這攝影師的確有文學素養,以前怎麽沒發現呢。吃過飯,她和老爸一起坐在沙發上,跟他說起四川,說起川藏公路。說起群莉的老爸。他看老蔣的眼圈兒都紅了,心想,老爸一直是個堅強的人呐。


    “你爸之前去過大三線。在四川待不少日子呢。”趙大夫停下削蘋果的手,說道。


    麗麗似乎感覺自己才成人,之前老爸老媽什麽也不跟她說,就知道把她關進書房做作業。


    “群莉老爸是怎麽去世的,年齡不大吧?”蔣耀先輕聲問道。


    “她老爸一直是工程兵,一直在川藏公路上,這次被選調去讚比亞支援,才去沒多久。”麗麗說著就低下了頭。


    蔣麗拿著自己謄寫的《雨中二次登嵐山》,到勺園來找邱教授。她想把自己的想法先跟這位年輕教授談談,再向學生會做個報告。她覺得,目前社會上搞四化,其中一點是幹部年輕化,係裏推薦邱教授任係主任,應該是出於這方麵的考慮。


    陽光,北方的陽光,是那麽溫暖,燥熱,卻不粘膩。這是她從成都回京,身體上最突出的感受。在成都,看到陽光都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呢。她走在長廊上,這裏雖然沒有頤和園長廊那麽宏大,但卻是北大現存建築中很有特色的一處景觀了。長廊依坡勢而建,時抖時緩,麗麗坐下來,感覺像滑梯一樣。


    她今天上身穿了一件的確良襯衫,白底,粉紅格子,腳上穿一雙白球鞋,下身還是那條洗的發白的藍褲子。襯衣是在成都和群莉、小芹一起逛街時買的。之前她從沒逛過街,北京也有西單服裝一條街,但那裏賣服裝的那些梳著大背頭的男的,讓她看了不舒服,麗麗才懶得跟他們講價錢。再說,也沒人陪她去。也許吧,等群莉、小芹回來,一起去西單,動物園逛逛,那裏也有挺大的服裝市場。


    “你好。我,烏達爾。你好嗎?”麗麗正想得出神,聽見有人跟自己打招呼,她慌忙從長廊的木板上站起身。這時,她站在坡的高處,烏達爾站在坡的低處,麗麗感覺這樣很合適,不像之前看他的時候都得仰著頭。


    “你好,烏達爾。剛下課嗎?”蔣麗站在原地,問道。


    烏達爾隻走了兩步就和蔣麗站在了同一高度,於是,蔣麗又隻能仰望著他了,她想起群莉跟她說,女人還是穿高跟鞋更性感。之前聽群莉這麽講,小芹和麗麗都不好意思了。麗麗真的不懂性感都包括什麽,穿高跟鞋怎麽就性感了。


    “你手裏拿的什麽?能讓我看看嗎?”烏達爾向蔣麗伸出一隻手。


    “可以。是一首周恩來總理寫的詩,我謄寫的。”蔣麗一邊把紙遞給烏達爾,一邊說道。說完她立刻意識到烏達爾大概不知道“謄寫”是什麽意思。兩人繼續往坡上麵走,到一處圓亭,他們坐了下來。


    “周恩來,我知道。他對我們非洲很關心,他是你們國家,也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外交家。人長得很帥。”烏達爾說道。


    麗麗問起烏達爾為什麽選擇北大,沒想到烏達爾的回答讓她倆捧腹大笑。烏達爾的家鄉是烏幹達共和國,是東非高原,有很多湖泊。農業生產所需的自然條件很好,烏達爾本是想來中國學習先進的農業生產技術的,他知道北大有個“農園”,就跑過來了。


    麗麗笑著說,“農園”現在都不在了,就是些遺跡。要學農業,應該去北京農業大學。“


    ”這些字你寫的,能教教我嗎?我很喜歡。我就在北大,我喜歡這裏,喜歡你,現在也喜歡你的字。“烏達爾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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