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罹寒比顧涼翰更晚的失去意識。


    他看到了那束明光,也終於接受一個現實


    ——常樂的能量,影響這世界,也早已影響了花家。


    ……


    花家從花罹寒的上上代開始,從治愈轉而追求攻擊能力的花家,就從家族變成了類似公司的嚴格體製。


    每個出生其中的孩子,必須展現出自己的使用價值才能留下來,坐在與自己能力匹配的位置上,為這座高樓大廈添磚加瓦。


    能力不足的孩子,會在成年後脫離家族,自己尋求出路。之後是否出人頭地,都與家族無關。


    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這其實是天災時代所有一脈相承的家族都貫徹的信條,是為了更長遠的生存。這不是花家的問題,花家隻是實際貫徹的一家。


    花罹寒也是,並且,私生子出身的他還是幼年就被拋棄,天賦被發現後又被找回去的那個。


    母親幾乎沒有在記憶中留下痕跡,父親比考官更像考官,家族是一座宮殿,走到最頂端是周圍所有人的期望。


    花罹寒不在乎那個位置,但他的牡丹小姐篤定他能非常優秀。


    魏紫,那個嬌氣的小千金,冰天雪地裏朝路邊被遺棄的野狗伸出了手,做了人生中唯一一件叛逆的事。花罹寒記住她的樣子,記住了她的溫度。


    從那時開始,花罹寒就知道,自己隻在乎魏紫。


    家族是依靠,官職權利是責任,隻有魏紫是幸福。


    即便是兩人生出的孩子,花罹寒也並沒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他把自己也看做考官,審視自己的孩子們。


    包括那個被收養兩次的常樂,花常樂。


    在花罹寒看來,那是一個背負著秘密、能力出眾的孩子。但她不屬於花家,所以他隻需要負責提供各種供給就夠了。如果她最終與花家結緣,花罹寒對她的態度反而會更嚴厲。


    但是,那個孩子還是像一株不屬於花家卻被種下的野花,在花家的土壤上磕磕絆絆生長。


    至少,花罹寒比真單純的魏紫和那些不夠敏銳的小崽子們,更清楚地感受到常樂的不安和孤獨。


    第一次收養時,隔絕在世界之外的孤獨,麵對阿紫溫柔時的不安。


    決定把她送回時,再次被世界拋棄的崩潰。


    第二次收養時,她強迫自己故意不去想念龍派,近乎苛刻地嚴格要求自己變成完美的世家千金,背後,全然的悲傷。


    花罹寒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但是他完全不覺得自己要去開導。


    這不是自己的事嗎?


    自己能活下來的,才能經得住風雨。


    所以,即便是這個孩子第一次在自己麵前崩潰地哀求,即便知道這可能毀了這個好苗子,他還是同意了大區考慮穩妥的方案,讓周椋改了她的記憶,留在花家這片不太適宜的土壤上。


    無非是仇恨與敵對,贏了是花家的幸,輸了是花家的命。


    但是事態與預想的完全不同。


    常樂的崩潰在意料之中,保住性命是僥幸,可醒來後是從未見過的熱烈燦爛,卻讓預想的所有都措手不及。


    花罹寒知道,那是又一個他沒有見過的人格,是一個定時炸彈。


    那天回家,他是想要判定常樂的威脅程度,匯報大區的。但是當他回去,是一雙燦爛純澈毫無怨恨的眼眸,喊他“爸爸”。


    花罹寒感到事態超乎想象,也知道這終究是幻影,但是,就像他不會幫助常樂一樣,他也不會在大區的要求之外,再去限製她什麽。


    這座囚籠的土地裏,不要伸出頭去,你可以肆意生長。


    可是,什麽時候開始,囚籠卻被一棵花撬動了根基?


    常樂恢複記憶、脫離花家、統領龍派,這都是花罹寒預設中意料之中的事情。她願意和談,也是最好的選擇。


    但當北界舊墟突然暴動,龍帝扶光的經曆再現,曆史卻沒有重演。


    能力最出眾的女兒安寧來告知她,會以風火堂和學院的身份支援;


    向來自負依賴身份、隻會看他臉色的小兒子,說已經決定支援妹妹;


    最軟弱最通人心的養子,第一次敢對他說出“決定”兩個字;


    最符合花家人性子的老三、一向叛逆的老二,就連從來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應該做什麽的老大,也委婉地表現出私心。


    就連阿紫,在年幼時做過救他那一件叛逆的事情之後,時隔四十年,向家族提出了懇求。


    要知道,阿紫這一輩子,出嫁前聽父兄的話,出嫁後也從來沒反駁過他。


    阿紫被養出了這樣的性子,花罹寒從沒想讓牡丹小姐這樣缺乏自我,可已經來不及改正,總歸他會去考慮阿紫。


    但就是這樣一個習慣了五十多年的人,竟然在這樣的年紀,做出了堪稱不合規矩的事。


    而花罹寒在他們臉上看到同一種東西,叫做


    ——愧疚。


    花罹寒感到驚訝:


    “我竟然沒有發覺,她竟然用這種縹緲脆弱的感情,牽絆了花家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就連阿紫,都堅定地站在她那邊。”


    周椋比他看得更清楚:


    “先生,其實您也在內了。”


    “我?我這樣涼薄的人?”花罹寒從來知道自己是怎樣涼薄的人,遇見阿紫,大概已經耗盡他所有的運氣和情感。


    “不是的,先生。”周椋看著陪伴長大的家主,“我想問您一個問題,如果需要殺死常樂小姐,現在的您,願意動手嗎?”


    花罹寒沉默了。


    那一刻,他心中的答案竟然不是幹脆的肯定,而是:


    “如果必要需要殺死她,我同意,但是,我不想親自動手。”


    周椋笑:“所以,先生,您也在她的局中了,您並非無情。”


    花罹寒皺了眉。


    直到現在,看到在不同身份間掀風起浪的常樂,看到她最終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


    花罹寒不得不承認,他認為最軟弱的感情,成了常樂報複花家最高明的手段。至少百年之內,花家的命運將與她息息相關。


    花家困束她數年,她拿捏花家百年。


    那朵野花,撬動了囚籠。


    ……


    熱烈的野花在囚籠中,試圖橫衝直撞,


    即便失敗腐爛,也能滋養出打碎囚籠的新生命。


    ……


    現在,那束明光成功打開新世界的天窗,這個世界的囚籠,都已經被她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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