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銀杏為飾的華美長劍,泛起了煙煴的光輝。


    一個虛幻如煙霧的金色光影,從長劍上升騰而起,逐漸描摹成一位女性的身影。


    她就坐在床邊,膝邊臥著的是尚且稚嫩的龍女,身邊躺著體弱多病的少年。


    這並非是留存的意識,而是日積月累,積蓄在這劍中的淺薄思緒。無形無體,是來自過去殘留在劍中的幻影。


    因為現在劍中湧動的力量,而顯露身形。


    隻是等到長劍在千年之間所積攢的思緒耗盡,這道來自過去的幻影,便會徹底從這世間消散。


    這道幻影緩緩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輕輕的觸及了,床上靜靜躺著的少年的臉頰,然後微微用力一捏。


    立即有一團軟肉被掐起。


    幻影隻是發出了一聲輕笑,隨後便如同煙塵一般,消散無蹤。


    而床上的少年,在睡夢中緊鎖起了眉頭,似乎是有些不安的樣子。


    夢中的和光,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陰寒潮濕的地方。


    與之前不同的是,在這漆黑無光的地方,他竟然可以勉強看得清周圍的景物。


    這裏是一個如同地下溶洞的地方。


    頭頂猶如懸浮劍一般的石柱,周圍也是拔地而起的林立怪石。有水滴順著如同劍鋒,倒垂著的石柱上落下,砸在了他的身上。


    她也能聽到,周圍有水滴零星撞擊水麵的聲音響起。


    與先前夢境中頭腦一片混沌,神誌不清的狀態完全不同,他腦中一片清明,甚至清楚自己正處於夢境之中。


    他依舊是泡在冰冷的水中,依舊能感覺到先前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他的視線也被限製在這的低矮的角度,隻能看見方圓一隅之地。


    他好像被禁錮在夢境之中的‘我’的軀體裏了。


    就像是在觀看一場,身臨其境的幻戲。


    然後他就感覺到現在這具身體動了,用手搭在了身側的岩壁上,似乎想從這個陡峭的地方爬上去。


    可岩石濕滑潮濕,又沒有借力的地方,可以供他攀爬,他努力了幾次,都無功而返,又重新跌落進了冰寒刺骨的水中。


    被限製住視角的和光,並不能看到這具身體的全貌,但從那蒼白瘦小的手上可以推斷出來。


    這是一個小孩的手。


    這還是一個身體不太好的小孩。


    然後他聽到了細微的抽泣聲,又看到這個小孩,抬起了被水浸透的袖子,在臉上抹了抹,似乎是在擦眼淚。


    做完這些之後,小孩又摸索著岩壁,慢慢的從水中站了起來。可即便如此,這冰寒刺骨的水依舊是漫過了,這個小孩的膝蓋。


    和光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因為這個小孩的動作而濺起了漣漪的水麵上,這並非是澄澈透明的清水,而是一汪渾濁不清漆黑如墨的不知名液體。


    給他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


    小孩的身軀因為寒冷,而瑟瑟發抖,而漆黑如墨的水麵,也起了一些變化。像是即將要沸騰的水一般,不斷的有細小的氣泡從水下冒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和光總覺得在那氣泡冒出的那些區域,那些漆黑如墨的水麵,似乎染上了絲絲縷縷的似血殷紅。


    他想催促這個小孩,從他之前找尋到的路線離開。可他發現他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看著,也做不了任何的事。


    和光心中莫名的就湧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


    他感到了恐懼,不是因為看見了他的水麵出現的詭異變化,而是恐懼造成這樣詭異變化的背後的東西。


    小孩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樣的恐懼,他從喉間溢出的抽泣聲,比先前要大的多,身子顫抖的也更厲害了。


    就在這時,溫暖的光暈突然在他身旁綻開,頃刻那股冷意散去,他內心的恐懼也消散了不少。


    他也能感到小孩的抽泣與顫抖,停滯了一些。


    一道空靈而飄渺的女聲在他頭頂響起,似乎還帶著些許疑問:“生魂?”


    而小孩也立即抬頭望去,和光也因此能看清楚這道聲音主人的模樣。


    也不能算是看清楚了。


    來人穿著曳地的黑色長袍,將她的身軀籠罩在其中,寬大的帽兜完全遮擋住了她的相貌。即便是站在這個角度,也隻能看到暴露出的來瘦削的下頜,以及蒼白毫無血色的唇。


    若非是明明白白聽見了她的聲音,甚至連她的性別都有些難以辨別。


    她裸露在外的蒼白而修長的指節,正執著一盞,像是由美玉雕琢而成,如同亭台樓閣,繁複而華麗的八角宮燈。


    暖色的光輝暈染柔和了她裸露在外,看上去蒼白而又冰冷的肌膚,耀耀金輝灑落在她的身上,襯的她像個神明。


    她的聲音飄渺又清冷,仿佛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告誡:“這裏可不是生者該來的地方……死者也不應該在此地停留。”


    明明是在這麽詭異的一個地方,明明隻是突然出現的一個身影,明明隻是一個陌生的人。


    卻讓他感到無比的安心。


    而小孩的想法,似乎是與和光相同。


    小孩此時已經止住了哭泣,他向來者尋求幫助,聲音中依舊帶著哽咽:“大姐姐,我不知道怎麽樣就到這裏來了……嗚,水裏好冷,我的手也好痛。”


    說著還舉起了自己的兩隻手,指尖的皮膚上遍布擦傷,還有血絲滲出,因為被水浸泡而有些泛白。


    這似乎是因為剛才攀爬岩壁,想要從這冰冷的水中逃離時,所留下的傷痕


    可和光聽到小孩的聲音卻愣住了。


    和光蛻生輪回多次,也曆經了多次幼年的形態,對於自己幼時的聲音,自然是非常熟悉的。


    這是在夢境中重新展現出來,在他蛻生輪回之時,被他遺失的記憶嗎?


    那麽現在出現在他眼前,被他所遺忘的……是誰?


    和光心中隱隱有個猜測浮現。


    而聽到小孩聲音,手持八角宮燈的女性,也愣住了:“小孩兒?”


    她的聲音中也帶上了詫異與疑惑,就像是漠然無波的神明,突然間被注入了人性。


    但她也並未讓這個小孩等待太久,輕撩衣袍,而後蹲下俯身,伸出了另一隻掩藏在寬大黑袍中的手,握住了這個小孩抬起的雙手,其中一隻的手腕。


    小孩在看到了她暴露出來的另一隻手時,猛的鉦了一下,似乎是被看到的景象,所驚嚇到了。


    同樣是一隻蒼白而修長的手,隻是與那隻拿著宮燈的手不同。手腕小臂處,以及小指還有旁邊的幾個指節,皮膚、血肉有大量的缺失,露出了森白的骨骼。


    在她肌理空洞的地方,有像是藤蔓一樣漆黑如墨的東西,鑲嵌在她的血肉之中,撐起了她的皮囊。又有星星點點,像是透明的琉璃或是寶石一樣的東西,在那漆黑如墨的藤蔓上,像是一朵朵尚未綻開的花苞。


    如此驚悚,又帶著幾分詭譎的美麗。


    而金色的鎖鏈纏繞在這森白的骨骼上,縈繞在她的周身,像是為她負上了枷鎖,而這鎖鏈的末端隱沒在了虛空之中。


    即便是看到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小孩也未曾猶豫,竟反握住了她的手。


    而後她將這個十分配合的小家夥,從這個水潭中提溜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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