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霖天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忽然變了樣。在他記憶中,好像不久前他還在對表妹說將來娶她為妻,兩個人相伴一生。舅舅也是同意的,為什麽出了一趟近海回來,就變了樣?


    他衝動地去找舅舅想問清楚,對方愕然地看過來:“不是你家說將來你的婚事自有主張,暗示我們避諱嗎?”


    趙霖天茫然地回去,對著父母關切的眼,卻什麽都問不出來。


    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


    建安侯和建安侯夫人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的焦躁不安,並且立刻就猜到了理由。


    建安侯夫人絲毫不為所動。


    自己的娘家也算得上門當戶對,但是對自己兒子的仕途幫助並不大。如今有了更好的選擇,自然要考慮更多。


    侯府在京中,實在是個尷尬的地位。


    李婉雲聽著李牧言說起趙家的事,在月光下輕輕搖著扇子,不遠處的荷塘邊上,流螢閃閃劃過。


    她的唇邊帶著笑:“哥哥為什麽要這樣?”


    李牧言靠在涼椅上,扇子蓋在臉上,聲音含糊地從底下傳出來:“讓他們用些心,才會越容易後悔當初為什麽要那麽努力地去爭取。”


    李婉雲眨了眨眼:“哥哥是要,斷了他們的後路?”


    “這樣不好?”李牧言說,“至少,那趙霖天沒法再娶一個女人,來輕鬆了結因果。”


    “哥哥呀……”李婉雲的表情格外溫柔,“真是小心眼。”


    李牧言低低地笑:“沒辦法,我就是個小心眼的老古董。”


    趙霖天的事情自然是有人在合適的時候幫著他出謀劃策,讓他一步一步地走入李牧言的算計中去。


    隻要他和他的表妹,兩個人的真愛到了願意與這個世界的規矩抗爭的地步,那麽,縱然是在了一起,他們也將被這個世界排斥。


    婚姻可以沒有愛,但是,要有規矩。


    趙霖天的表妹也是不願意嫁給不認識的人的。


    但是,對她來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她無法拒絕的。


    所以她隻能對著趙霖天淚流不止,哭訴著自己的難過與哀傷,看得趙霖天的一整顆心都仿佛被人捏在手裏,變得那麽難過。


    “蓉蓉你放心,”他說,“我一定會讓你嫁給我,做我的正妻。”


    有了決定的趙霖天變得很有行動力。


    他首先試圖去說服自己的父母,結果無功而返。然後他又試圖去舅舅那裏得到支持,若真的支持,那麽事情想必也會容易很多吧……


    但是他的舅舅隻是看著他,目光溫和,卻堅定地搖頭:“霖天,不是我不同意。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也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是你自己也清楚,男孩子可以等,女孩子的青春卻浪費不得。若是我現在答應了你,拒了那邊的婚事,你卻遲遲沒個音訊,那麽我家蓉蓉將來就隻能低嫁。”


    趙霖天的臉色漸漸發白,聽著舅舅說,“如果是這樣,我又是何苦。蓉蓉原本可以錦衣玉食,我又何必讓她去過粗茶淡飯的日子。”


    趙霖天張了張嘴:“我不會讓蓉蓉過那樣的日子。”


    “但是,你不能保證你能說服姐姐和姐夫,讓他們定下蓉蓉。”趙霖天的舅舅輕輕搖頭,推開他的手,“如果隻是說一說,還不如不說。”


    趙霖天失魂落魄地回家去,當天晚上就病倒了。這一病,他就錯過了第二次的出海,這一次是遠航。


    他不放在心上。


    建功立業也隻是為了封妻蔭子,如果那妻子不是自己想要的,封妻蔭子,又有什麽好。


    建安侯府的事情很容易就被其他人知道了,就連李夫人都皺著眉將這件事說給李婉雲聽。


    “你可千萬別這樣。”她說,“這樣一來,女孩兒家的名聲,就算是毀了。”


    “如果不是曾家念著已經訂了親,現在又隻是傳言,隻怕已經上門退婚了。”李夫人說,“那樣一來,那家姑娘除了嫁給那個傳出流言的人之外,就隻能出家了。”


    或者去死。


    李婉雲在心底補充,臉上卻依舊笑吟吟:“娘,在您眼中,我就是那麽不堪啊?”


    李夫人笑了笑,摸摸她的手:“我知道你素來是個穩重的,不過是說一聲罷了。何況,你這孩子平日裏也不怎麽肯跟我出去,認識你的人,可也沒有多少。”


    李婉雲輕輕笑了笑。


    就算整個京城的人都等著看笑話,建安侯府的事情依舊以一種出乎人們意料的方式迎來了終結。


    在夫家人上門拜訪的時候,趙霖天與他的蓉蓉表妹被人當場捉奸。


    就算撞到的場麵隻是兩個人親切相擁,但是,已經足夠了。


    前來試探未來新婦性情的夫家母舅當場拔腿而走,第二天就送上了退婚書。


    羞憤欲死的表妹流幹了眼淚哭著哀求也於事無補,依舊被退了婚,甚至連家裏人對她都心痛卻又厭棄起來。


    這樣不自重的女兒,他們寧願沒有。


    趙霖天的名聲,也立刻就壞了。


    雖說男兒的名聲沒有女兒那麽重要,但是,卻也比人們想象中重要得多。


    原本就因為前些日子的事情顯得有些觀望的,意欲和建安侯府說親的人家,在這件事發生之後,立刻就裝作之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些和建安侯夫人明示暗示各種親密的曾經,仿佛隻是一場空。


    一瞬間,趙霖天一個貴女都娶不到了。


    建安侯夫人暴怒,可惜麵對自己的娘家,她甚至說不出什麽話來。


    趙霖天在頹喪了一陣之後,卻在某個人的提醒下醒悟了過來。


    如今的情勢下,自己不得不娶表妹,表妹也不得不嫁自己了。


    縱然是建安侯夫人依舊不願意與娘家再度結親,但是……


    形勢所迫,她不得不憋屈地答應了絕食抗爭的趙霖天,為他定下了自己的娘家侄女。


    趙霖天喜不自勝。


    這樣一場好戲,京中足足議論了好幾天,然後,迅速地被另外的消息壓了過去。


    鎮國公去了。


    鎮國公是開國流傳下來的勳貴之一,這些年一直榮寵不衰,雖說現在的皇帝上位之後顯得不那麽親近,但是卻很明顯地表達出了對鎮國公府下一代繼承人的好感。


    又是一代榮寵。


    但是,鎮國公的下一代繼承人在朝堂之上,並沒有很好的位置。


    這樣下去,日後隻怕是漸漸地被邊緣化,與那些空有爵位的勳貴們變得沒什麽兩樣。


    這樣的背景之下,鎮國公的去世,讓人們不由得猜測紛紛。


    無論什麽樣的猜測,都入不了許珍的眼。


    許珍在鎮國公的靈前,哭得形象全無。李婉雲聽著李牧言回來之後說起許珍的狀況,輕聲一歎。


    她現在再怎麽安慰,都隻是空泛,隻能希望喪禮辦完之後,許珍能夠漸漸從這種悲痛中走出來。


    “若是要守禮,許珍三年之內都不能成婚了。”


    李牧言不妨她忽然說起這個,愣了一愣才點頭:“是。”


    “那樣真好。”李婉雲真心實意地說。


    那樣,就不會嫁給那個表麵光鮮的人了。


    鎮國公的喪禮過後,天氣就涼爽了下來。


    等到重陽節登高的時候,李婉雲終於見到了在家齋戒了許久的許珍。


    此時的許珍已經有了少女的身段,神情之間卻帶著幾分淺淺的憂傷,見到李婉雲微微一笑,像吹過水麵的微風。


    “婉雲姐姐,”她叫著李婉雲,笑容淺淺,“好久不見了。”


    確實好久不見。


    李婉雲看著許珍,心中微微有些痛。


    那種與親人告別再也無法相見的痛苦,她曾經也有過。


    前世,第一個兒子死去的時候。


    李婉雲搖搖頭將忽然泛濫起來的前世思緒拋開,過去拉住了許珍的手,問起她最近的狀況如何。


    許珍被她握住手,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李牧言和許珍的弟弟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最後許珍的弟弟許琦恭敬地行了禮,向李牧言討教學問。


    李牧言溫柔一笑,隨口幫他解答起來。


    四人在一群丫鬟們的包圍中聊著天,喝著菊花酒,一陣喧鬧從山路的那邊傳了過來。


    早已平靜下來的許珍忽然微笑起來:“忽然想起兩年前,也是在這裏,左相夫人也是這樣出場的。”


    李婉雲想起被左相夫人無視的時候,低頭微微笑了笑:“是,不過現在……”


    左相在皇位的爭奪中失利入獄,家被抄,女眷們都被沒為官奴發賣。


    也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從天上到地下不過如此。


    想起舊事的兩人同時往那邊看過去,吵吵嚷嚷出現的,是今上後宮蘭嬪的娘家人。


    今上後宮頗為簡單,到如今也不過皇後,良妃和淑妃,加上四個嬪,若幹低等宮人。


    蘭嬪為首,近來又頗為得寵,所以蘭嬪的家人一向頗為囂張。


    李婉雲和許珍看著那邊,看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過去,往另一邊的亭子走過去,許珍的目光忽然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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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拉了拉李婉雲的手。


    “婉雲姐姐,你看。”


    順著她所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李婉雲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麵孔,穿著下等丫鬟的衣服,站在一群丫鬟當中,格格不入。


    曾經的左相嫡女。


    如今也不過是為人奴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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