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被稱作“同悲道人”,因為他與萬物同悲。


    胡一騫知道的比封玉還要多些。


    狐帝曾經歎息著和他說,晉瞻,也就是同悲道人,是個非常樂觀、非常熱心的仙君,他不在乎自己遭受到的一切不好的事情,隻要看到別人是幸福的,他就會覺得很幸福,他非常容易滿足,也非常容易快樂。


    但被下了詛咒後,他就被剝奪了滿足和快樂的能力,時時刻刻飽受悲苦情緒的困擾,又因為過強的同理心而更加悲苦。


    “同悲”詛咒,明明兵不血刃,對他來說卻比任何刑罰都殘忍。


    然而即使背負著這樣巨大的負麵情緒,他仍舊是樂嗬嗬的。


    胡一騫在很小的時候,在人間,曾偶遇過這位仙君幾次。


    第一次是在寬闊的草地上,有一群小孩兒在放風箏玩,玩累了後,這群小孩坐在地上歇息,其中一個膽大的注意到了一直在看他們玩、還一直笑著的同悲道人,就問他:“你是誰啊啊?為什麽一直看著我們笑?”


    同悲道人說:“我是同悲道人,很喜歡你們。”


    小孩沒聽懂,就問:“同杯?是必須要和別人用一個杯子嗎?”


    同悲道人並不反駁,樂嗬嗬道:“是呀。”


    第二次是在街道上,他幫了一個有聽障的青年,青年感激不盡,請問他的名號。


    同悲道人告訴他了。


    青年有聽障,懷疑自己沒聽清,便問:“同背?是以背人為生的人嗎?”


    同悲道人並不反駁,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錯聽,樂嗬嗬應:“是呀。”


    最後一次就是現在。


    不知這些年,這位仙君經曆了什麽,原本烏黑柔亮的長發變得半黑半白,鮮亮的藍衣裳變成了暗沉的灰□□袍,生機勃勃的花朵樹枝也換成了衰敗的枯枝敗葉。


    胡一騫心情複雜,低聲道:“我不小了。”


    封玉同樣心情複雜,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同悲道人先一步開口了。


    他繞著封玉轉了幾圈,視線最後停在他的臉上,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驚喜道:“你是不是就是小玉兒?頌直和我說過好多次,說阿秋給他生了一顆龍蛋,但總是不破殼。”


    “他說他偷偷抱著蛋聽過很多次,但蛋裏一點聲音都沒有,他都怕你先天不足死在裏麵,差點暴力破殼,還好被我攔住了。哈哈,他都不敢告訴阿秋。”


    同悲道人回憶著往昔,唇角上揚,眼眸仍然是亮的,輕快地說:“他可期盼你出生了,天天抱著你不撒手呢,一直捂著你,說要把你孵出來,把阿秋都弄無語了哈哈哈。”


    封玉心亂如麻,打斷他:“不可能,他並不喜歡我。”


    如果真的喜歡他,為什麽會在他破殼後冷冷淡淡?


    如果真的喜歡他,為什麽會在數百年間對他不聞不問?


    如果真的喜歡他,為什麽會放棄他,寧願選擇死亡也不願選擇他?


    背叛就是背叛,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封玉眸色冷厲,心想,不喜歡他的人,他也不會去喜歡對方。


    同悲道人驚奇道:“怎麽可能,除了阿秋,他最愛的就是你了,他還跟我討論過,剛出生的小龍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呢。”


    同悲道人努力回想了下,道:“他是不是給你做過一鍋漆黑的湯?特別難喝那種?那是他學了三個月的成果,雖然難喝,但營養很足,不枉我教了他那麽久。”


    封玉輕飄飄道:“也許吧。”


    也許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曾經喜歡過他,在秋殺失蹤以前。


    但他已經不需要了。


    他現在有了需要的人,和被需要的感覺,他現在的生活很完整,不再需要虛無縹緲的父愛,也不再追憶並不是那麽美好的過去。


    同悲道人還在絮絮叨叨回憶往昔,但封玉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了。


    他往前一跨,步入秘境中。


    作者有話說:


    發上來啦,是二合一嗷!下章九與玉秘境相逢~


    第33章 堅果


    入眼是幽深不見盡頭的墨藍, 層層的水波一圈圈蕩開,在封玉身邊漾起疊疊漣漪, 光怪陸離的水紋模糊了封玉的麵容, 使他半邊臉都隱在了陰影之下。


    腳下是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看不見盡頭的鵝卵石小路,入目所及,有且隻有這一條路, 在道路兩旁, 散落著一些七零八碎的骨渣,像是還沒來得及完全腐化消失的人骨。


    封玉隨意一瞥, 看到了一柄還剩一小半的熟悉長劍,那是天界將領的製式長劍, 人手標配。


    想來是殞命在秘境中的天界將領留下的。


    封玉眸色毫無波動, 冷靜地繼續往前走。


    這條路安靜無人聲, 隻偶爾在縹緲不知處的地方響起幾聲悠遠的鯨鳴和遼遠的龍吟。


    危險察覺到熟悉的氣息, 安靜地蟄伏起來, 靜靜等待著敵人的出現, 以便進行驅逐攻擊。


    有毒的海草把帶刺的草須收起來,乖巧趴伏在路邊;會噴塗有毒墨水的烏魚收斂了觸須,安靜地浮空著;會迷惑心智的水母撤掉了彩色光暈, 溫柔地擺動光帶……


    秘境裏的一切事物都帶有秘境主人的意誌,它們在歡迎封玉的到來。


    頭頂和周圍的墨藍在漸漸淡去,變成了包容一切的溫柔淺藍。


    封玉脊背挺得筆直, 一刻也不停地往前走。


    --


    胡九清在軍營裏等了一天。


    她把自己的宿舍整理完了, 等了一會兒, 封玉和胡一騫還是沒回來。


    於是她又去把封玉的宿舍也整理了遍。


    兩邊都打掃完後, 出去的兩人竟然還是沒回來。


    胡九清品出點不對勁了。


    她隨便找了一個路過士兵, 問他有沒有見過兩個容貌出眾的男人和少年。


    士兵回憶了下, 道:“有,他們往西南方向去了。”


    他感慨道:“這兩個人的氣質和容貌在咱們西北大營裏實在是太突出了,看一眼就忘不掉了。”


    胡九清謝過他,匆匆往他指的方向而去,結果到那兒才發現人去屋空,那兩人已經不在了。


    胡九清氣的牙癢癢,心道說好一會兒就回來,現在都一天多了,怎麽還是杳無音信?都不曉得給她帶個話的。


    雖然知道以他們的實力,不會出意外,但胡九清心裏還是突突跳,實在放不下,隻好繃著一口氣繼續追尋兩人蹤跡。


    而另一邊,胡一騫終於注意到天色的變化,給胡九清去了封紙仙鶴,然而剛發出去,他就先收到了來自氣衝衝的胡小九的紙仙鶴。


    “大哥,你把阿玉拐哪兒去了?”


    同悲道人手裏拿著一壺酒,正在自斟自飲,聞言笑了下,道:“這是青丘的小帝姬吧,竟這麽關心小玉兒。”


    胡一騫下意識解釋道:“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同悲道人不知聽沒聽進去,樂嗬嗬點頭,然後又飲了一口酒。


    胡一騫給胡九清回了消息,猶豫了下,沒有在紙鶴裏說出祖父病重的事情。這件事情關係重大,且事發突然,他需要找個無人之地與胡九清當麵說。


    胡九清沒多久就趕到了。


    她微微喘著氣,顯然是一路狂奔趕來的,見麵後卻隻看到胡一騫和一個陌生的男人,不由得一愣,問道:“阿玉呢?”


    胡一騫猶豫了下,還是選擇實話實說:“他在秘境裏。”


    胡九清愣住:“他進秘境做什麽?”


    胡一騫含糊帶過:“取樣東西。”


    同悲道人被忽視也不惱,仍舊在美滋滋喝酒,直到見到這位小帝姬臉上出現焦急和擔憂,才安慰道:“小帝姬莫慌亂,小玉兒未必有事,頌直不會對他做什麽的。”


    胡九清這才注意到他,狐疑道:“您是……?”


    同悲道人自我介紹:“世人皆稱我為同悲道人。”


    胡九清小聲嘀咕道:“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太吉利啊。”


    同悲道人笑了。


    胡九清問:“那您原本的名字呢?”


    她覺得這樣的人看起來不該是籍籍無名之人。


    同悲道人笑著道:“太久沒人喊了,我已經忘了。”


    胡一騫深深看他一眼,沒說話。


    胡九清:“好吧。”


    她往旋渦口走了一步,手臂立刻被胡一騫抓住。


    胡一騫緊擰眉頭看向她:“這裏麵非常危險,你和青龍前輩沒有任何關係,貿然進去就是在送死!”


    胡九清糾結了下,傳音入密道:“大哥,我有阿玉的信物,進去後可以安然無恙出來。”


    胡一騫還是否決:“不行,太危險了,封玉的信物不一定能對青龍秘境生效。”


    胡九清向他保證:“他和我說過,有了信物就可以自由進出,阿玉不會騙我的。”


    胡一騫這次異常堅決,不可能在情況未知的條件下讓胡九清去冒險,無論胡九清怎麽勸說,他都不同意。


    胡九清往地上一坐,化成原型,抱著胡一騫的小腿開始耍賴:“阿玉的家人就剩我了,現在他一個人情況未知地一個人待在裏麵,我不放心嘛!”


    同悲道人小聲咳了一下,小聲說:“那什麽……其實我也能算他的半個家人,畢竟他還是顆蛋的時候,我經常幫著看他。”


    胡九清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顯然是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很低調的仙君竟然還有這麽一段高調的過往。


    不過驚訝完了以後,她四隻爪子都掛在胡一騫小腿上,九條大尾巴齊上陣,把他小腿肚也給纏了個結結實實,裝哭道:“嗚嗚嗚我可不能不管阿玉的啊大哥,我隻是進去看一眼,確認他還醒著我就出來!”


    在一旁看戲的同悲道人:……哇,長見識了,原來還能這麽勸。


    胡九清已經使出了自己的畢生演技,然而胡一騫郎心似鐵,無動於衷:“放棄吧,你說再多我都不可能同意的。”


    胡九清看了眼同悲道人,暗地裏朝他使了個眼色。


    同悲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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