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人一起說話,又隔了這麽遠的距離,宋小河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


    她的這些嘰嘰喳喳的人沒興趣,正想說兩句難聽的,卻聽見一聲嗬斥從半空傳來。


    “宋小河!”那人大喊道:“總算讓我抓住你了!看仙盟如今還如何護著你!”


    這一聲嗬斥十分響亮,導致周圍不少人都聽見了,紛紛停下議論看起熱鬧來。


    幾張符疾速甩來,宋小河將沈溪山一推,自己往後跳躍幾下,就見那符籙重重刺在地上,炸開之後泛起火光。


    踩著符籙從空中落下的,正是鍾潯之。


    先前他繼承鍾氏家主之位,帶著眾多門派來到仙盟要青璃將宋小河交出,雖然後來事情被沈溪山以暴力壓製了,但怨氣到底微小,那砍下的三個頭顱更添了一筆賬。


    如今他像是終於找到了機會,在眾人都還在觀望的時候一馬當先,衝到了宋小河的麵前來。


    隔了一丈的距離兩人相望。


    當初在前往酆都鬼蜮的靈船上,鍾潯之還是一副少爺做派,走路時揚著下巴,用鼻孔看人,渾身上下都是一副受盡寵愛的小公子模樣,囂張而無禮。


    然而在宋小河經曆變故之時,他也沒舒坦。


    先是敬愛的師兄莫名死了,而後就是祖父和父親被揭發惡行,當眾砍頭,緊隨著鍾家被抄查,名聲一落千丈,在長安無法立足。


    鍾潯之從千嬌萬寵的少爺變為現在這番模樣,年齡沒有多少增長,眉間的穩重倒是多了不少。


    他一抬手,將符籙捏在指尖,冷笑道:“我原以為你要在仙盟躲一輩子,沒想到你竟然還敢出來?”


    “我又沒有做錯,為何要躲?”宋小河旋手挽了個劍花,將劍尖對向鍾潯之,寒意傾瀉而出,“我勸你別來找死。”


    鍾潯之挑著嘴角嗤笑一聲,浮空一躍,在空中展開雙臂,數十張符籙飛出,在他周身環繞,白色的光芒在符籙之間流轉,被他一揮手,那些符籙便飛速朝宋小河襲去。


    她抬劍,眼眸盯著相繼飛來的符籙,精準地擊中,將符籙輕易砍碎。


    片刻的功夫她就出了幾十劍,身形輕盈而多變,在符籙間穿梭,一時間鍾潯之的符籙沒有一張能夠近她的身。


    鍾潯之見狀,便雙手一口,鋪開一張符網,籠罩在宋小河的上空。


    她縱身躍起,劍刃當空劈過,將那張網給砍碎,紛紛揚揚的符紙碎片間,有一張符完整地飄在宋小河的麵前,忽而停住。


    宋小河心道不好,在一刹那看清楚了上麵的咒文,下一刻就聽見鍾潯之喝道:“召!”


    天上猛然炸開了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雷如細細的銀龍,徑直劈下!


    好在宋小河反應得也很快,在雷落下的刹那間往後翻了幾個大滾,一下子拉遠了距離,隻見銀雷落下之處,地上出現個大坑,一片焦黑。


    “你竟然學會了清檀雷法!”宋小河驚道。


    當初她砸碎鍾氏的金雷咒,為的的確是將清檀雷法傳下去,但她沒想到鍾氏的弟子會學,更沒想到鍾潯之已經掌握了召雷之術。


    鍾潯之麵對在她驚愕的疑問也並不解釋,隻冷哼一聲,隨後接連甩出幾張符咒。


    一道又一道的雷落下來,宋小河不敢硬接,隻得不斷往後閃躲,退至更黑之處的荒野。


    宋小河連退十數丈,將落下的雷一一躲了之後,心知不能再往後退了。


    她已經取下狼神之眼,不能在黑夜中視物,若是再往沒有光亮的地方去,對她的戰鬥很不利。


    正當她催動靈力,打算飛到空中將鍾潯之打落時,雷訣卻突然停了,鍾潯之也自空中落下,站在她麵前。


    他收了符籙,似乎沒打算再攻擊了。


    宋小河看得一頭霧水,卻仍舊不敢鬆懈,劍上泛起微弱的紅光,隨時預防他的出手。


    “宋小河,你走吧。”鍾潯之突然這麽說了一句。


    “什麽?”宋小河眼眸微瞪,滿臉的詫異,一時間還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身後便是山穀,隻要你能翻越過去,就能活著離開。”鍾潯之站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臉色,語氣倒是平靜的,“外麵來了很多人,你若是不走,定會死在這裏。”


    “你方才還喊著向我尋仇,怎麽現在突然就變卦了?”宋小河納悶地問。


    “何需問那麽多?”鍾潯之冷聲道。


    “誰知道你是不是使詐?”宋小河揚聲嗆他,像之前相遇的每一次爭吵一樣,“你作為鍾氏家主,會那麽好心放我走?”


    “家主之位我早已辭去,如今並不參與家族紛爭。你我之間有血海深仇,我當然會向你尋仇,但不是現在。”鍾潯之不屑地嗤了一聲,道:“我鍾潯之行事光明磊落,絕不與那些隻為一己私欲的鼠輩同流合汙。”


    “所以你要放我走。”宋小河道。


    鍾潯之便說:“你殺我祖父和父親,於我鍾氏自然有仇,可你與那些門派並未結仇,他們卻借著除妖女清人界這冠冕堂皇的理由想瓜分你身上的極寒之力,如此卑鄙肮髒,我豈能助他們行惡?”


    說完,他像是解釋煩了,“你究竟走不走,我隻能爭取這麽一丁點的時間。”


    宋小河轉頭,往身後的黑暗處看了一眼,問:“翻過後麵的山,當真就能逃走?他們不會追上來嗎?”


    “你身後的山穀,被稱作龍息之穀,傳聞是龍神所庇佑的聖地,心懷歹念之人,無法登山。”鍾潯之頓了一頓,又說:“我聽說的,不知真假,但你隻剩這一條生路了,何妨一試。”


    宋小河收了手中的劍,認真道:“當真如此嗎?”


    另一頭,沒有參與戰鬥的沈溪山提著燈站在荒野墳邊,他的目光追著宋小河的身影進入了黑暗後就沒收回,一直盯著瞧。


    就在這時,雲馥在邊上道:“你不是向來在乎宋小河,為何見她被打,卻這般淡然從容?”


    這話陰陽怪氣,帶著一絲挑釁,沈溪山偏頭,淡無波瀾的眸子看著她,吐出三個字,“你找死?”


    雲馥哈哈一笑,“沈溪山,你認清現狀了嗎?昔日那個被萬眾追捧的劍修天才已經從天上掉下來了,你棄修無情道自會修為,又被陣法封印,如今還能提得起劍嗎?”


    “殺你,還是綽綽有餘。”沈溪山道。


    “喲?”雲馥頗為好笑道:“你倒是習慣站在山巔上,即便淪落這般田地,仍不肯低下頭顱啊。”


    沈溪山看著她,那冰冷的目光,像是看著一具路邊的屍體。


    奇怪的是雲馥分明就知道他已經靈力盡封,連靈劍都無法召出,卻還是因為這目光感到脊背發涼。


    “沈獵師到底是生來與旁人不同,哪怕……”


    雲馥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步時鳶突然出聲打斷了,她道:“鍾潯之方才沒下殺招,恐怕不是為了向宋小河尋仇。”


    她的腦子倒也轉得快,聽到之後臉色一變,趕忙要動身去尋找,卻見宋小河持著劍,緩緩又從黑暗處走出來,重新站在眾人照亮的光明之中。


    鍾潯之已然不見蹤影,隻有她隻身走回來,身上也沒有什麽手上的痕跡。


    她走到沈溪山的麵前,先是朝旁人看了一眼,而後靠近他,踮著腳揚起脖子,讓他的耳邊湊。


    沈溪山微微低下頭,將耳朵貼過去,就聽她說:“咱們後麵有一座山穀,據說隻要進了山中就能脫困,你帶著蘇暮臨先走,我將他們攔住,然後想辦法將孟師兄他們運過去。”


    “他給你出得主意?”沈溪山聽後並無太大的反應,眉梢微揚,眸光沉著。


    宋小河點頭。


    沈溪山道:“你若是方才趁著機會逃了,或許還能脫困成功,但現在卻不行了。”


    “你們都還在這裏,我豈能自己逃跑?”宋小河眼睛一瞪,說著就往他肩膀上推搡了一把,“快去,我會為你們爭取時間。”


    她持著劍往前,向雲馥走去。


    雲馥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那無頭將軍,正緩步往這邊走,身上的鐵鏈隨著步伐嘩嘩作響,引起周遭眾人的驚呼聲。


    雖說聚集在這裏仙門弟子很多,卻沒有一人妄動,他們像是被誰組織而來,正處於聽從調遣的狀態。


    宋小河看著那一步步走到雲馥身邊的無頭將軍,問道:“雲馥,這麽多年來,此地變為凶城也是你所為?你害了那麽多人又布下此局,究竟圖的是什麽?”


    “圖什麽?”雲馥淡淡地笑了,“天道不公,這世間的憾事太多,我也隻能以蜉蝣之力為自己爭取一二。”


    她的笑容看起來有幾分苦澀,宋小河也懶得再猜她的曾經,便直接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你與當年這城中那個沒有守城的將軍有親屬關係?他是你爹?”


    那無頭將軍就站在雲馥的身邊,看起來身形並不高大,先前那棺材超乎尋常的尺寸,應當是為了放下這一杆銀槍。


    雲馥轉頭,臉上浮現一個溫眷的笑。


    那無頭將軍的手已經腐爛得包不住白骨,雲馥卻很親昵地把它的手給握住,然後緊緊地攥在手中,她動作溫柔地撫摸著無頭將軍破爛不堪的鎧甲,像是依賴一般輕輕靠在它身上。


    “是我娘。”雲馥說道。


    宋小河雖然猜到了,但隻對了一半。


    這無頭將軍,是個女子。


    雲馥臉上的笑容落在宋小河的眼中,讓她心頭震撼不已。


    “原來傳聞中棄城而逃的將軍是你娘,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將她的墓立在這城中?況且她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何不塵歸塵土歸土,還要她拖著這副無頭屍體到處遊蕩,在此處害人。”


    宋小河心中的疑問幾乎是一股腦地迸發出來,但是她說完之後,又自己意識到了有不對之處。


    按照先前的冊子上所說的傳聞,將軍帶著士兵逃跑之後就不知道藏去了何處,南延的侯王派人尋找未果,此後便不了了之。


    而無頭將軍的墓碑和屍體卻分明都在這城中。


    雲馥看著她,目光沉沉的,像是飽含沉甸甸的故事,許久之後才開口道:“一路走來,你明是非,辨善惡,由你開啟這場審判再合適不過了。”


    她喚出一個名字,“阿竹。”


    宋小河猛地一驚,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鋪天蓋地的黑霧如決堤的潮水般,瞬間奔騰而來,將她整個人都淹沒在其中。


    她本能地催動靈力阻擋,卻並未感覺到什麽威脅的力量,隻被這漫天的黑霧裹住了眼睛,視線中的所有光亮在一瞬間消失,緊接著就所有聲音都遠去。


    一切都安靜下來,萬籟無聲。


    “阿竹。”脆生生的少女喚道。


    “阿竹!”又是一聲,語氣稍稍拔高了些,“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呀!”


    一刹那,光明重回宋小河的視線之中,她先是看見了一張桌子,上麵鋪著一張紙,她手上捏著墨筆,正往上麵寫字。


    “自然是聽見了。”宋小河聽到這聲音從她自己的身體裏發出。


    “那你為何不回答我?”那少女聲音一軟,似有些委屈。


    “你想要我說什麽?”宋小河捏著筆的手擱下了,而後視線一轉,她看見了雲馥。


    是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雲馥,綰著簡單的發髻,長發披在肩頭,穿一身粉色的衣裙,小臉俏生生的,卻並不白皙。


    雲馥道:“我覺得我娘根本就不愛我。”


    宋小河聽見自己說:“怎麽會,將軍大人連我們城中的百姓都愛,更何況是你。”


    “她也不愛你們,她隻是愛功勳罷了,隻要能讓她上場打仗應得功勳,她能舍棄任何東西。”雲馥撇著嘴,低聲補充:“一切東西。”


    “你又不是東西。”


    宋小河回答說:“你是將軍大人的女兒呀。”


    雲馥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抱著自己的雙膝,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把下巴擱在上麵,看起來孤單又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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