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留住人,咬著牙暗罵了一句,早知雲馥要直接逃跑,她就應該先將人抓住再質問的。


    宋小河有些委屈地揉了揉紅眼眶,片刻後,她惱怒道:“好,都騙我,都騙我,無所謂,我宋小河才不在乎!不就是被騙,有什麽大不了,反正也不是頭一回。”


    她負氣轉身,去了棺材邊。


    蘇暮臨還靜靜地躺著,宋小河猜測他嘴邊的血應當就是咬雲馥的那一口染上的,她手上的牙印與尋常凡人的牙痕不同,有兩顆牙刺得很深,不用說,必定是蘇暮臨的狼牙。


    宋小河先是伸手晃了晃蘇暮臨,喊了幾聲,卻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又用靈力探進去,仍舊無法將其喚醒。


    這時候濯雪跳到了棺材邊上,額頭處不知何時多了一抹紅色的花紋,正泛著微芒。


    他用那雙藍眼睛盯著宋小河,似乎想傳遞什麽訊息。


    宋小河想了想,而後抬起手,用食指點上他頭上的紅色花紋。


    旋即黑色的霧氣順著她的手指往上纏,化作幾道光芒攀上了她的肩頭,朝她麵門撲去。


    宋小河下意識閉眼,繼而場景在她眼前猛然展開。


    她先前召出了濯雪,讓他跟隨著蘇暮臨帶走的那些人,就是想著到時候好有個尋找的法子與他們匯合。


    濯雪明白她的意圖,便跟在蘇暮臨等人的後麵。


    起先他給每個人發了繩子,牽在手中帶他們前往另一條路。


    但孟觀行實在是鬧得厲害,與莊江一唱一和,要回去幫宋小河和沈溪山對付那妖獸。


    最後楊姝被吵得煩了,在孟觀行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迅猛地出了一手刀,準確落在孟觀行的後頸處,直接打暈了他,再讓隨行的另一個獵師背著他走。


    孟觀行閉嘴之後,莊江也跟著安靜了。


    蘇暮臨對逃跑很有研究,在極短的時間內計劃好了路線,帶著他們拐了幾個彎,就遠離了妖獸和無頭屍所在的位置。


    前麵跟雲馥所描述的相同,走了好長一段時間都無事發生,甚至孟觀行還醒了過來,雖沒有再鬧,但對楊姝打暈他一事有些生氣,爭執了兩句。


    其後隊伍中便是長久的寂靜。


    接下來,蘇暮臨發現了不對勁,他停住腳步發出了疑問的聲音,說:“這地方,我們好像來過啊?”


    孟觀行趕忙道:“是不是濃霧遮了路,導致你沒看清楚,所以才迷路了?”


    蘇暮臨搖頭,隨後反應過來其他人看不見,又道:“不會,我沿著一條路往前,沒有走回頭路的道理。”


    莊江就道:“反正此處暫無異動,不如我們先在此休息,嚐試治療眼睛?”


    楊姝附和:“同意,若眼睛一直看不見,便是任人宰割。”


    幾人一商議,隻道眼下暫無他法,便摸索著坐下來,嚐試運用靈力來恢複眼睛。


    蘇暮臨閑著無事,站在一旁四處張望著,許是覺得這地方就是眼熟,便與其他人說了一聲,去周圍瞧瞧。


    濯雪在這時有一會兒的猶豫,它看了看蘇暮臨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一起催動靈氣的眾人,最後還是選擇跟上了離去的蘇暮臨。


    不過他也並未走遠,沿著街邊向前,越走越覺得眼熟,直到他看見了前方的城門,和那一口擺放在正中央的大棺材,他才知道他們竟走回了城門處。


    若是一直往前,自沒有走到城門的道理,蘇暮臨立即明白情況生變,趕忙嚇得轉身,想跑回去跟大家說,卻不想還沒跑幾步,他猛地停了下來。


    蘇暮臨在奔跑的途中急刹,鞋底往地上滑了一段,整個人往後一跌,摔在地上。


    他麵露驚恐,眼睛瞪得極大,臉色慘白。


    仔細一瞧,他身前近在咫尺之處,竟憑空出現了一張網,由密密麻麻的細線組成,淺淡的銀色完美地隱藏在夜色中,若不是蘇暮臨的眼睛好使,這會兒都一頭撞上去了。


    他顫抖著手從地上撿了一塊碎木,往前一探,那碎木便被切割得整整齊齊,變作無數細小的木塊掉在地上。


    從他走到這裏再轉頭回去,也不過就兩句話的時間,這樣一張鋒利無比的網就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編織。


    他徹底慌了神,爬起來就回頭跑,卻在這時候,那口巨大的棺材驟然顫動起來,同時伴著一陣嗡嗡的聲響,帶動著上頭的鐵鏈發出接連不斷的脆鳴,打破了周圍的死寂。


    蘇暮臨在這一瞬,幾乎嚇得暈過去,渾身劇烈地抖起來,死死地盯著棺材不敢再往前一步。


    隨後一聲震耳的聲響從棺材的內部傳來,像是裏麵的東西在用力撞棺材板一樣。


    這聲響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響,鐵鏈要命地震動著,刺耳的聲音充斥著雙耳,有著說不出的陰森。


    蘇暮臨無法後退,那一張鋒利無比的網就在身後,而震動幅度越來越大的棺材就在麵前,他被夾在其中,進退兩難,嚇得全身僵硬,無論如何也挪不動腳步了。


    隨著一聲爆炸似的聲響,那腕子粗的鐵鏈猛然斷裂,棺材蓋瞬間掀翻,足有百斤重的實木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與此同時,十數根銀絲如利箭般從四麵八方直直地朝蘇暮臨刺去。


    他雖害怕到了極點,但躲閃的速度卻快到了肉眼無法捕捉的地步,在空中幾個側翻旋身,落地時,他的半獸形態完全顯現出來。


    銀發黃眸應當是他本來的模樣,兩顆尖利的狼牙泛著寒光,較之平日裏唯唯諾諾的他,這樣的蘇暮臨有著天生的獸族野性,充滿鋒利的氣息。


    他的指尖也變得白而尖利,在銀線再一次刺來時,他一邊閃躲一邊用爪子抵禦。


    那銀線的殺傷力不小,即便是堅硬的石路也能輕易刺穿,留下碎裂的痕跡,蘇暮臨在其中跳躍閃躲,抓斷了一批又一批的銀線,仍舊無法脫身。


    正當他尋找逃生之路時,雲馥突地從天而降,手持一杆長槍,朝他發起進攻。


    他見來人是雲馥,登時大驚失色,往後閃了兩下,與她交起手來。


    雲馥的招式淩厲而凶猛,沒有多餘的花招,每一都是奔著致命之處而去,且身法嫻熟,出手迅疾,招數如疾風驟雨,快成一道道殘影,短短一會兒的時間,就將蘇暮臨逼得連連後退,應接不暇。


    蘇暮臨顯然不擅長戰鬥,他以往遇到任何危險,都是以逃跑為先,若不是在船上被楊姝壓著練了一段時日,他恐怕很難在雲馥的槍下過十招。


    他手忙腳亂招架了十數招,往後翻了兩下拉開兩人的距離,大聲質問:“昨夜在廟裏死的那個,也是你所為?!枉小河大人這樣信任你,卻沒想到你心懷不軌,惡意欺瞞,若是讓大人知道,定不會輕饒你!”


    雲馥冷哼一聲,並不與他廢話,身形一動,持著槍上前,即刻展開第二輪攻擊。


    蘇暮臨應對得吃力,躲閃的動作也慢下來,木槍上所附著的靈力,讓雲馥的攻擊越來越難以招架。蘇暮臨咬牙,硬生生將下劈的槍接在手中,用力一拽。


    他本想奪槍,卻不想雲馥將武器抓得緊,這麽一拽就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蘇暮臨奪槍不成,就張開一口利齒,狠狠咬在雲馥的手上。


    血液瞬間溢出,劇烈的痛楚讓雲馥麵容扭曲一瞬,饒是如此,她仍沒有丟下手中的長槍,另一隻手往上一拉,指尖便拉出百來根銀絲。


    雲馥將手用力一甩,銀絲便自兩邊刺出去,途中數量急劇增多,千絲萬縷地將蘇暮臨周身環繞。


    還沒等他抽身閃避,數百銀絲就迅速自他身體各處穿過,在頃刻間形成了一個無比嚴密的牢籠。銀絲割破了蘇暮臨的衣裳,留下細細密密的痕跡,傷口不深,但流出的血很快染紅了衣袍,銀絲緊緊貼著他周身,蘇暮臨感覺到了全身上下密集的疼痛,知道此時他隻要動一下,這些鋒利的東西就能在一瞬間將他分屍。


    蘇暮臨喘著氣,僵住不動了。


    雲馥也顧不得查看手上的傷口,從懷中摸出一個棗子大小的黑色珠子,念動法訣,光芒便自她的指尖溢出,緩緩裹在蘇暮臨身上。


    “你幹什麽?你要是殺我,小河大人定然會為我報仇的!”蘇暮臨大聲尖叫起來,企圖求救:“小河大人,救命啊——!!!”


    不過也沒喊幾聲,他便閉上了嘴。


    就見那光芒不知從蘇暮臨的身上帶出了一抹灰蒙蒙的霧體,卷入了珠子之中,他就收了聲,麵上的表情也完全消失,變成呆滯的模樣。


    雲馥收起珠子,繞到蘇暮臨身後,在他背上貼了張符。


    蘇暮臨就閉上了雙眼,像是昏睡過去。


    接著,雲馥就將手腕一翻,銀絲軟了下來,纏在蘇暮臨的身上,將他運去了棺材裏。


    在她催動銀絲搬運地上的棺材蓋時,濯雪就趁機跳進棺材裏,鑽進他的衣袖中躲起來。雲馥未能發現,將棺材蓋上,留了其中一角,約莫是用於呼吸所用。


    至此,展現在宋小河眼前的畫麵消失,她睜開眼睛,一時有些站不穩,用手扶了下棺材。


    雲馥從蘇暮臨身上取走的東西宋小河認得,是魂魄。


    她沒時間細究雲馥究竟要做什麽,必須盡快與沈溪山匯合。


    雲馥布下騙局,定然有備而來,若是她再對沈溪山出手,宋小河就真的亂了心神,無法再保持冷靜了。


    她將棺材裏的蘇暮臨拉起來,撕下他背後的符籙。


    蘇暮臨果然醒了過來,隻不過他張著嘴,雙眼亂看,看起來像個傻子。


    “你,”宋小河頓了頓,“蘇暮臨,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扭過頭,看了宋小河一眼,隨後手腳並用地從棺材裏爬出,竟像一隻四腳獸一般在地上爬行,繞著宋小河轉了幾圈,而後聳著鼻子在她的腿邊聞來聞去。


    宋小河見狀,便確認了方才的猜測。


    缺失了魂魄雖不致死,但也與癡兒無異,蘇暮臨的狀況更為糟糕,他變成了一隻毫無靈識的狼,卻又維持著人形。


    眼下她要去找沈溪山,帶著這樣的蘇暮臨,隻怕遇到危險時也難以顧全他,可若是將他留在這裏,這棺材裏的東西不知去了何處,會不會回來,還未可知。


    宋小河思許久,還是打算暫時將蘇暮臨帶在身邊,雖然麻煩不小,但真有危險她還能照看一二,好過讓他留在這裏,若遇到什麽妖邪,怕是隻有等死的份兒。


    她打定主意,轉頭正要喚他,卻見他蹲坐在地上,用尖利的爪子摳了許多泥巴,將整張臉抹得到處都是,手上還搓著泥丸。


    雖然傻了,但還會用雙手。


    宋小河喊了他幾聲,他不應,便走過去拽他的後衣領。


    蘇暮臨也半點不掙紮,被她拖著走時,將滿手的泥巴往宋小河的腿上抹,兩三下就將她雪白的衣裙糊得不能看。


    宋小河:“……”


    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壓製了把蘇暮臨一腳踹飛的念頭,抓著癡呆一般的人往城中走。


    好在蘇暮臨傻歸傻,拖著他走了一段之後,他就自己爬起來,雖然姿勢滑稽而醜陋,但速度比宋小河要快,撅著屁股走到了前頭去。


    宋小河小跑著追趕,不斷嚐試念共感咒,隻期盼能有一次連通沈溪山。


    她心中極度不安,所有變故堆疊在一起,讓她腦袋相當混亂。


    但抽絲剝繭,慢慢理著一團亂麻的思緒,她也能從中找出一二蹊蹺之處。


    雲馥大概是不想讓她發現蘇暮臨魂魄被抽取一事,所以才匆匆現身,想騙她遠離棺材。


    可她知道宋小河來到了城門處,卻並不知宋小河是自己來的。


    她翻來覆去地想著,隻有一個可能解釋得通。


    那就是她來到城門的消息,是另一人告知雲馥,而雲馥並不知曉真正情況,所以就認為沈溪山與她一起,在匆匆忙忙趕來的時候遮了雙眼,這才導致事情的敗露。


    雲馥並非一人策劃了這場局,她還有同夥。


    漆黑的天幕之下萬籟俱寂,連風都隱沒了聲息,天地之間黯淡無光。


    一人提著燈站在荒山之中,光芒映襯了她形銷骨立的模樣,風將她寬大的道袍吹鼓起來,骨瘦如柴的肢體若隱若現,好像隨時都會被微風吹倒一樣。


    她的身後有一個龐然大物,提燈的光落上去,隻照出了模糊的輪廓。


    雲馥緩步走來,手裏也提了一盞燈,散發著更加明亮的光芒。


    她走到那人的麵前,道:“步天師,東西已經得手。”


    隨著那人轉身,消瘦但溫柔的麵容被光照亮,步時鳶看了看雲馥手中的珠子,說道:“做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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