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來,拍了拍濯雪的腦袋,然後拿出一個沾了血的錦帕給他,說:“你記住這個氣味兒,然後去找他,今夜就跟著他進山,去看看他做什麽。”


    濯雪聳了聳小鼻子,在錦帕上聞了聞,隨後一轉身,在地上跑了幾步,幼小的身形就化作灰色的煙霧消失不見。


    “大人讓這崽子跟誰去了?”蘇暮臨好奇地追著問。


    “是吳智明,這是上回我給他鼻血打得亂流,然後用這錦布擦的。”宋小河說:“此人看起來就奸詐狡猾,也不知究竟在山裏埋了什麽東西,我留個心眼讓濯雪跟著他,若是計劃著什麽害人的陰謀,我再去把他打一頓。”


    “小河大人英明!”蘇暮臨連連讚道。


    耽擱了一小會兒,兩人這才動身前。


    眾人走得分散,拖出了長長的隊伍,接連進入山中。


    飛行了一段,宋小河在山邊就落了地,夜風吹得滿樹的葉子紛響,偶爾有一兩聲悠長的鳥啼聲傳來,顯得寂靜又吵鬧。


    沈溪山和關如萱就站在林子邊,不知道在說什麽。


    若是擱在從前,宋小河看見了這場景,肯定會繞道而行了。


    但現在她並不想繞開,心頭的酸水泛濫,一邊咕嚕翻滾著,一邊讓她邁開步子,直接走到了二人的麵前。


    蘇暮臨是個很稱職的狗腿子,雖不敢對沈溪山大小聲,但關如萱此人,他並不放在眼中。


    他上前一步,用手臂一擋,直接將關如萱往後逼退了兩步,“讓一讓,別擋小河大人的路。”


    關如萱的臉上染了一絲慍怒,“這旁處那麽多地方走不得,偏要從我們中間過?”


    蘇暮臨挺著腰板,專門奔著氣死人,用囂張的語氣道:“大人想走哪裏就走哪裏,用不著你管。”


    “你……”關如萱咬了咬牙,約莫是忌憚蘇暮臨會召九天神雷,當真不敢與他爭執。


    宋小河摸出一塊糖,往嘴裏一扔,酸溜溜道:“倒是不知你們有多少說不完的話,連著幾日還沒說夠,都要進山了還要站在這裏說。”


    沈溪山眼眸稍斂,視線落在她稍微鼓起的腮幫子上,雪嫩的臉頰映了月光,顯得嬌俏漂亮。


    他問道:“這糖的味道如何?”


    宋小河輕哼一聲,“我為何要告訴你?”


    “我買的。”


    “你買的?”宋小河微微揚高了聲音,而後道:“我早就扔了,這是我自己去買的。”


    沈溪山聽聞,很輕地笑了一下,並未拆穿她。


    宋小河見他笑,一陣心動一陣煩,負氣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回頭,語氣不大好地問:“你們究竟在此地商議什麽?”


    關如萱站在月下,抬頭看了一眼宋小河,接著她的話回道:“沒什麽,隻是我向沈獵師表明心跡而已。”


    “表明心跡?在這裏?”宋小河十分不理解,雖說她昨日已經從楊姝那裏聽說了關如萱愛慕沈溪山,但怎麽也沒想到都到了這個地方,正事堆到了眼前,他們還有心思花前月下。


    關如萱反問:“如何不能?此地有什麽特殊?”


    宋小河沒回答上來。


    “隻是在你眼裏不能而已。”關如萱又道:“我沒有你那麽膽小。”


    宋小河擰著眉頭,立即反駁,“我不膽小。”


    沈溪山往前兩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像是想將她帶走。


    此時關如萱的聲音再次傳來,“你不膽小,為何不敢直麵自己的內心?你分明就已經動心,卻佯裝無異,騙人也騙己。”


    她的語氣有幾分苛責之意,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沈溪山大概是料到了她要說什麽,才想將宋小河給拉走。


    但宋小河聽了之後,反而不願意走了。


    她轉頭重新看向關如萱,眼睛裏卻沒有惱怒,滿是求知。


    “你怎麽知道?”她問。


    關如萱看著她,緩聲道:“眼神騙不了人,宋小河。你的眼裏向來裝不下其他人,從前你不知心動時,不管何時看你,你的目光都在沈溪山身上,現在你知自己心動,所以目光開始頻頻閃躲。”


    “你在乎他,才如此膽小,怕毀了他光明燦爛的道途。”關如萱譏諷地笑了一下,說:“但沈溪山的無情道必定因你而破,不過是早晚的事,你又何須顧及那些?”


    “你為何那麽想要他破無情道?”


    宋小河抽絲剝繭,在紛亂的思緒裏,找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關如萱頓了頓,良久之後才道:“我別無選擇。”


    話音落下,一聲尖銳的哨響刺破蒼穹,林中的鳥兒成群飛起,發出吵鬧的嘩然聲響。


    關如萱雙袖揮舞,在瞬間甩出十幾張符籙,眩目的白光乍現,刺得宋小河眼睛生疼,下意識用袖子擋住了臉。


    等白光散去,宋小河放下衣袖時一看,卻發現她已經不在山邊,而是不知被傳到了山中的哪一處地方。


    茂密的葉子遮住了月光,眼睛經過了方才那刺目的亮光之後,現在驟然陷入黑暗,她是一點東西都看不見了。


    眼睛看不見時,宋小河的耳朵就會特別好用。


    很快,四麵八方的各種聲音就傳入耳朵裏,她聽見了遠處有鳥群被驚動的聲響,辨別出那是她方才站的地方。


    除此之外,周圍隻剩下風吹樹葉的聲音,她聽不到第二個人的呼吸聲。


    關如萱將他們傳入了林中,並分散了位置。


    宋小河隱隱明白,不管是關如萱先前暗示她沈策就是沈溪山也好,或是現在甩符將他們分散也好,她針對的不是宋小河,而是沈溪山。


    她不讓宋小河與沈溪山待在一處,就說明這山林裏,有一處專門為沈溪山設下的陷阱。


    她站在黑暗中理清了思緒,眼睛也適應了昏暗的環境,她借著那麽一丁點的月光,動身走到了一處樹木稀疏的地方。


    滿月將星星的光彩給壓住了,隻餘下北鬥七星還算明亮,七顆星星成為月亮唯一的點綴。


    沒有共感咒,宋小河無法與沈溪山聯係,這寂靜無人的大山之中,她如何去找沈溪山的蹤跡?


    但她又想著,沈溪山沒有那麽弱,應當能應付那些陷阱吧?


    可若當真萬事都能應付,當初在酆都鬼蜮他怎麽就突遭意外了呢?


    宋小河一想,覺得不行,沈溪山恐有危險。


    她快步在林中穿梭起來,走到樹木稀少之處就仰頭看看天,望一望北鬥七星,好像真的能依靠看星星而辨認方向似的,實際她在不分方向地亂走。


    也不知道這樣找了多久,宋小河感覺自己的身上都累出了汗,她終於明白,這座山雖然並不高,但是幾座小山峰連在一起,地勢還是十分廣泛的。


    更何況地勢還在不停地變動,她走哪都覺得身邊的風景方才見過。


    宋小河站在原地休息,夜風一陣陣吹來,散了些許她身上的熱意。


    她站著站著,忽而抬手,用手掌感受了一下空中的風。


    今夜的風頗為喧囂,帶著山裏的清涼,吹拂在人身上很是涼爽。


    宋小河猛然想到一個關鍵。


    山裏的地勢雖然不停變換,但是風不會變!


    她隻需要站在風向的最前方,或許就能向沈溪山傳遞自己的位置!


    宋小河如此一想,覺得可行,立即動身迎著風往前奔跑,小辮子上的銅板撞得叮當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連著跑了一刻鍾,她實在跑不動了,停下來扶著樹慢慢喘息,隱隱覺得這地方十分靠近風向了,便雙手結印,催動體內的力量。


    “煉獄八寒。”宋小河念念有詞,心口的業火紅蓮緩緩綻放,赤紅的光芒將她雙手籠罩,染紅了精致的眉眼,她輕喚道:“天寒地坼。”


    下一刻,猛烈的寒意從宋小河的身體迸發而出,如飛流直下的瀑布,聲勢無比浩大。


    寒意融在風裏,眨眼間就送出去半邊山頭,宋小河周圍的樹葉草地開始凝結白霜,初夏轉為寒冬。


    風會將寒意一直往下送,直到沈溪山也能感受到。


    若是他明白這是她故意釋放的力量,或許就能前來找她,就算因別的因素絆住腳步,沈溪山也能想辦法送出什麽信號,傳達給她。


    宋小河是這麽想的。


    寒流很快就將周圍的草木凍住,嘩嘩葉響減弱後,風的呼嘯就明顯許多。


    宋小河站在原地,不斷釋放寒力,直到腳步聲在暗處響起。


    她立即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出聲問:“誰在那裏?”


    “我道這初夏季節為何突然這麽寒冷,還真是因為小河姑娘。”暗處傳來一個熟悉的人聲。


    宋小河聽到這聲音的瞬間就倍感失望,甚至沒有掩飾神色,大剌剌地掛在眉梢,“怎麽是你?”


    那人取了一盞燈,從暗處走來,“怎麽?讓小河姑娘失望了?”


    此人正是幾日不見的鍾潯元。


    上回在雨天去找他說了幾句之後,宋小河就沒再見過他了,卻沒想到在這林中第一個遇到的人竟然是他。


    宋小河說:“我在找人呢。”


    “我知道,小河姑娘是在找沈獵師吧?”鍾潯元走到她麵前站定,“我知道他在何處,不妨先將這極寒之力收起來,免得殃及旁人。”


    宋小河收了靈力之後,空中的寒意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就散去了,溫度恢複正常。


    “你怎麽知道他在哪?”


    鍾潯元往身後指了下,“方才從那邊路過之時,我聽見有人說看見了沈獵師,隻不過我想著這空中的寒氣應當是小河姑娘釋放,所以急著來尋你,並未親眼見到沈獵師。”


    宋小河看著他的臉。


    鍾潯元的臉上帶著溫潤的笑,跟平日裏一樣,有一種親和力,讓人見之便很容易放鬆警惕。隻是眼下他手裏提著一盞燈,光影從下往上一照,卻顯得他麵目可怖,十分陰森。


    宋小河默默伸出手,拉著燈往上抬了抬,然後才點點頭說:“這樣更讓你看起來像個好人。”


    鍾潯元:……


    “走吧。”宋小河的態度很是隨意,看起來像是毫無防備,“帶我去找他。”


    鍾潯元就笑了笑,帶著她轉身往下走。


    剛走了一段路,宋小河就忍不住發出疑問,“不過……這裏地勢一直在變,你現在還分得清他在哪個方向嗎?”


    鍾潯元回頭道:“當然分不清。”


    “我想也是。”宋小河問:“那你想把我帶去哪裏?”


    “就是隨便走走,畢竟也有幾日未曾見小河姑娘了,倒是想念得很。”鍾潯元歎道:“我先前本想去找你,奈何沈獵師實在是霸道,我一靠近他就要打我,我不是他的對手,隻好放棄找你。”


    宋小河一聽,當即來了興致,笑著問:“何時的事?”


    “就是這幾日,也不知他是怎麽猜準我何時前往你們住的客棧的,隻要我一靠近他就從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冒出來。”鍾潯元回想了一下,嘖嘖搖頭,“也不說話,出手就要打我,他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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