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全是他對宋小河的放不下。


    她仰頭看著,忽而一道星芒從天際滑過,拖出長長的光弧。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星星滑動起來,稍縱即逝的星芒留下了長尾巴,在宋小河的眼前鋪開一張無比絢麗的畫卷。


    繁星墜落,像是一場瑰麗的星雨,映在宋小河的眼眸裏。


    “宋小河,你看。”


    沈溪山說:“這是你師父給你留的最後一個禮物。”


    八方風來,宋小河的衣裙被翻起,長發擺動,銅板撞在一起時叮當作響。


    宋小河伸出手,想要接住掉下來的星星。


    但什麽都接不住,於是沈溪山伸出手,將她的手握住。


    是師父留給她的,十八歲的生辰禮。


    宋小河心裏難過得厲害,抱著沈溪山,哇地一聲大哭,將這些天壓在心底的痛苦放聲宣泄,聲音可憐至極:“沈溪山,我再也沒有師父了……”


    或許她還會得到各種愛,但永遠沒有父愛了。


    沈溪山將她擁入懷中,拍著她的後背,任她把眼淚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哄道:“好了好了,一切都會過去的的。”


    明日就會好起來。


    因為宋小河已經明白,這天下生死之別的尋常,就像月亮的圓缺,海水的潮汐,朝陽的升落,乃是不可改變,無法撼動之事。


    也是天下間的每個人,包括宋小河在內必須要經曆之事。


    她堅韌勇敢,今日辭別師父,明日便會踏上新的旅程。


    正如梁檀所言,小河就是奔流不息的小河,或許會停留駐足,但永遠不會幹涸。


    況且還有溪山作陪。


    第93章 壽麟屍城(一)


    朝陽初升, 一聲雞鳴不知從何處傳來,蘇暮臨在聽到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不過很快,他又躺下來。


    滄海峰的小院裏原本是沒有蘇暮臨的住處的。


    但是先前他總是蹲守在院子門口, 隨地一臥, 趴上半宿, 回回都能把清早出門的梁檀下一大跳。


    於是梁檀將原本打算養雞地小屋子給清理了, 搬了張床鋪和桌椅, 讓蘇暮臨住進去。


    雖說條件有些簡陋, 但蘇暮臨並不在意這些, 隻要跟著宋小河,他就算是睡地上也無妨。


    先前回了滄海峰,蘇暮臨見宋小河情緒狀態頗為不好, 便殷勤起來, 清掃院子,準備夥食等事基本都被他給包攬。


    前兩日宋小河被沈溪山帶走之後, 蘇暮臨就清閑了,並且大為沮喪, 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


    有人來問過宋小河的下落, 但礙於沈溪山先前的威脅, 蘇暮臨不敢說實話,隻找了借口糊弄, 其他時間就坐在院門口或是躺在房中等候。


    時不時還要聽一下沈溪山的差遣。


    比如他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一棵無比茂密的櫻花樹, 然後喊著蘇暮臨一同栽樹, 差點把蘇暮臨的原型給累出來,昨晚上回來後倒頭就睡, 一覺到天明。


    今日不知道小河大人會不會回來。


    蘇暮臨翻了個身,心想著, 今日怕是又要躺上一整天,小河大人不在,他連去符修大課的興趣都沒有,況且他最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那就是他不會畫風雷咒了。


    先前畫風雷咒的時候,他都是一氣嗬成,不曾有任何停頓的,可現在再提筆,腦子裏想著,嘴裏念著,就是無法下筆。


    原先許多仙盟弟子聽聞他會風雷咒,都圍在他身邊,卯足了勁兒地吹捧他,蘇暮臨受了那些恭維,正要大展身手之事,卻發現不會畫了,丟了好大的臉,現在也懶得再去上課。


    正當他考慮著去沈溪山那裏搶人有幾分勝算的時候,外麵隱約傳來一聲呼喚。


    “蘇暮臨……”


    他一下豎起耳朵,支起上身,心說自己這是想出幻覺了?怎麽好像聽到了小河大人的聲音?


    “蘇暮臨!”


    又一聲傳來,比方才的近了些。


    蘇暮臨確認了這就是宋小河的聲音,他猛地從床榻上爬起來,像一頭莽撞的野獸,一個躍步就從床榻上衝到門邊,直接用腦門撞開了門,隻聽轟然一聲巨響,門板讓他撞得稀巴爛。


    宋小河剛進了院子,見狀驚叫一聲,罵道:“蘇暮臨!你腦門癢了欠收拾是不是?長了手不會用,便要用頭將門撞開?”


    她身著雪色的衣袍,墨黑的小辮耷拉著,發上係著長飄帶,腰間別著木劍。


    燦爛的陽光攀上山峰,在她身上留下了晃眼的金光,將她的輪廓從上到下勾勒一遍。


    宋小河插著腰,皺著眉,一副生氣的樣子,大聲斥責他。


    蘇暮臨愣愣地看著,將她脆生生的怒罵收進耳朵裏,忽而咧嘴笑了兩下,緊接著開始湧出洶湧的熱淚。


    他朝宋小河奔跑過去,哭得慘烈,“小河大人,你回來了——”


    大有一副狂奔著撲倒宋小河的模樣,她抽出木劍,用劍柄抵著蘇暮臨的肩膀,嫌棄道:“你哭什麽?”


    蘇暮臨的眼淚向來是比宋小河的還要多的,先前見宋小河鬱鬱寡歡,不好好吃飯又嗜睡,蘇暮臨偷偷哭過好幾回。


    他不懂凡人那些生生死死的羈絆,但看見宋小河難過,他就會跟著難過。


    一想到宋小河可能以後都會是那樣,他心中就害怕得不行,所以在沈溪山將人帶走之後,他也並未大鬧。


    他隻得將希望寄托於沈溪山那個惡人身上,若是他也無法,那就誰也救不了宋小河了。


    畢竟人死不能複生。


    卻沒想到沈溪山當真做到了。


    他帶走了一個死氣沉沉的宋小河,卻還回來一個生機盎然的宋小河。


    她還像以前那樣,站在陽光下,如此熱烈明媚。


    蘇暮臨大哭,嗚咽道:“沈溪山這惡人為何這麽厲害……”


    宋小河納悶道:“你在嘀咕什麽?”


    蘇暮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小河大人回來,我心裏高興。”


    宋小河戳了兩下他的臉,說道:“哭得真醜。”


    蘇暮裏趕忙將眼淚擦幹淨,眼睛還是紅的,卻像是變臉一樣高興地笑起來,“小河大人,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偷。”


    宋小河伸了個懶腰,說道:“不必,我吃了回來的。”


    她往院中走去,看見了那棵盛放的櫻花樹,便高興地跑去樹下的秋千上,坐上去蕩起來,問:“我不在的這幾日,可有人來找我?”


    蘇暮臨跟在她身旁,“有的,青璃先前派了人來,好像是有事要尋大人,隻不過當時大人不在,我隨意找了借口搪塞。”


    宋小河問:“什麽理由?”


    蘇暮臨一時又支支吾吾起來,在宋小河的盯視下,才慢慢道:“我說你摔瘸了腿,下山求醫去了。”


    宋小河:“……”


    仙盟大殿之內,青璃坐在高座上,下方是兩門的門主,與沈溪山和程靈珠並排而坐。


    對麵則坐著幾個甲級獵師,其中包括了關如萱。


    敲門聲在這時候響起,門外弟子來報:“盟主,宋獵師求見。”


    青璃道:“來的正好,宣她進來。”


    隨後門開,宋小河的身影出現在殿中,一瘸一拐地走進來。


    沈溪山原本還想在師父麵前裝一裝,稍微遮掩一下,但見宋小河瘸著走進來,他的目光一下就粘上去了。


    分明半個時辰前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麽這會兒就瘸了?


    宋小河在一眾人的目光下瘸著走到中間,行拜禮,“弟子宋小河拜見盟主。”


    青璃問道:“腿傷可好些了?”


    宋小河於是也跟著閉著眼睛扯謊,“好許多,隻是走路還有些不便。”


    青璃道:“咱們仙盟就有醫仙閣,為何你要下山去尋醫?凡人的醫術療效緩慢,若是你在仙盟醫治,今日定然已經痊愈。”


    宋小河心說還不是蘇暮臨那小子扯謊的時候不過腦子,仙盟裏的醫修在人界,除卻百草穀的那些人外,沒有哪個門派能比得上,哪個正常人會跑到山下尋醫?


    不過幸好她來時就已經想好了答案,說道:“心情沉鬱,便去山下尋了個清淨。”


    青璃點頭,又道:“看你氣色不錯,想來這幾日已經將心結解開,正好眼下有個事,我想要讓你一起去,不知你意向如何?”


    宋小河頷首道:“弟子是仙盟獵師,自然聽仙盟調遣。”


    “此前有一處名喚壽麟城的地方突然瀉出大量靈氣,此為靈器現世之兆,很快就會招引不少邪祟,我便緊急派了一隊前去壽麟城回收靈器。他們去了半個月卻空手而歸,我親自前去問話,就發現那隊人是假的。”


    宋小河一頓,接話問道:“假的是何意?”


    “他們從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甚至連習性記憶都一樣,但他們卻都用左手吃飯行事,衣裳也穿成左衽,甚至連看書識字,都必須用鏡子照過之後才能認得。”


    宋小河聽得脊背發涼。


    自古以來,生者穿右衽,死者才穿左衽。


    一想到那群人不知在壽麟城遭遇了什麽,回來之後還若無其事地在仙盟生活,宋小河就覺得毛骨悚然。


    青璃又道:“不過還有另一事,與你有些關聯。”


    “梁頌微生前被抽去的那一魄,正被藏在壽麟城中,你若是此次前去,正好親手將你師伯的魂魄收回,其後在送他們二人去轉世即可。”


    宋小河聽聞,立即道:“多謝盟主告之,弟子隨時準備啟程。”


    青璃笑了笑,說:“不過梁檀生前做了錯事,如今在人界樹敵頗多,況且你那日也鋒芒畢露引來不少覬覦,此行怕是危險重重,這幾次的任務讓仙盟折損了不少人,此次恐怕無法分派多的人與你們一起。”


    “程靈珠。”她喚道。


    “弟子在。”程靈珠起身應道。


    “此次就有你和溪山帶領著,除卻先前那一隊人之外,你再去領六個甲獵,八個乙獵,另有醫修四個,弟子就隨你自定,切記,路遇危險則以保命為主,萬不可逞強行事。”


    程靈珠行禮道:“弟子領命,定不負盟主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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