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來有些慌張,動作也失了輕重,把宋小河的手拽過去後立即用自己的掌心貼上,寒意迸發,給她的手降溫。


    宋小河那一下疼的厲害,幾乎出了一背的冷汗,嗚咽一聲,就感覺掌心敷上了寒霜,灼燙的疼痛慢慢消散。


    沈溪山見她麵色難看,抬手將她抱入懷中,撫順她的脊背,低聲道歉:“對不住,我一時給忘記了,馬上就不痛了。”


    宋小河的嗓音裏還帶著睡意,說話含糊不清,帶著埋怨,“是什麽東西,好燙,你是不是半夜偷襲我?”


    沈溪山抿著唇,臉色沉沉,片刻後才溫聲哄道:“沒什麽,快睡覺吧。”


    宋小河被他抱在懷裏輕晃,手掌的疼痛也完全消失了,她將頭擱在沈溪山的肩頭,很快又陷入睡眠。


    沈溪山聽著她平穩的呼吸,另一隻手貼著她的掌心握著,保持著抱坐的姿勢許久,眸光平靜。


    待感覺她掌心的熱意完全消失了,沈溪山才將她的手掌拿起來看,就見她掌心有個隱隱約約的“禁”字,再柔軟的嫩肉上留下了猙獰的紅痕。


    這是宋小河將手心覆在他後脖子的禁咒上,才留下的傷痕。


    沈溪山用指尖在她掌心滑過,將那紅痕一一抹去,才將宋小河給放下。


    因此,他不免遷怒了禁咒,心中恨恨道,早晚給你這東西解了。


    “小河——”


    梁檀站在院中喚她,連喊了幾聲。


    宋小河從房頂上跳下來,“何事啊師父?”


    梁檀被嚇一跳,繼而大怒,“又跑去房頂做什麽?!上回你在上頭踩了個洞,我都還沒補,若是下雨你自己上去補!”


    宋小河反駁,“那個洞分明就是師父你建房的時候不仔細,我這麽輕盈,怎會將房頂踩破。”


    “還敢頂撞為師。”梁檀揪了下她的臉頰,說:“方才去哪裏了?怎麽說著話,忽然人就沒了。”


    宋小河揪道:“上去看月亮了。”


    梁檀仰頭,忘了眼天色,就道:“去給為師搬來一張椅子。”


    宋小河跑去搬來兩把椅子,給了師父一個,自己坐一個。


    梁檀挽著衣袖,往天上看,說道:“以前跟你說過,月明星稀,今夜星星如此亮,哪裏能瞧見好看的月亮?”


    宋小河反問:“師父,就不能讓月亮和星星一同出現嗎?”


    梁檀道:“天象如此,便是能夠造出繁星與皎月同在,也不過是幻象。”


    宋小河沉默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假的可以啊。”


    梁檀道:“既是假的,總有一日會化作虛影消失。”


    宋小河不應聲。


    “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梁檀問道。


    “是啊,立夏。”宋小河笑著問:“師父這次給我準備什麽生辰禮?”


    梁檀打著扇,晃了幾下,忽而起身道:“今夜涼快,咱們去後山抓夜光蟲去。”


    宋小河愛玩,聽後立馬就蹦起來,歡歡喜喜地跟在梁檀身後。


    臨近夏日,後山的曠野上,就會出現許多夜光蟲,遠遠看去密密麻麻,像是星河流入人間。


    宋小河年幼時,被師父帶來玩,抓了許多夜光蟲,裝進白色的錦囊中,掛在稚嫩的手腕上。


    她累了,梁檀就背著小小的她,晃著發著光的錦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帶著她慢慢走回師徒二人的小屋。


    宋小河就總是在他那些奇怪的歌聲裏睡著。


    後來長大了,師父漸漸忙起來,宋小河就沒再跟著他一同去後山玩了。


    今日得空,兩人又跑去後山。


    許是沒有師徒二人的霍霍,這幾年夜光蟲生活安逸,繁殖了不少後代,竟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滿地光芒。


    宋小河撲進去,激起千萬夜光蟲同時飛起來。


    她在裏麵肆意玩鬧,梁檀揮著個捕蟲網,努力抓蟲,師徒倆忙活一通,熱出一身汗。


    夜風清涼,迎麵吹來,宋小河擦了把汗,累了。


    她道:“師父,咱們回家吧?”


    梁檀抓了不少夜光蟲,又給放了,然後扛著捕蟲網道:“走。”


    師徒二人又往回走。


    回家的路,兩人走了不下千遍,宋小河總能在路上發現新奇的東西,時而前時而後,但都是繞著梁檀身邊轉。


    梁檀則慢悠悠地走著,哼著他拿手,卻並不算好聽的歌謠,聲音傳得老遠。


    宋小河聽著聽著,也想跟著唱,結果一張口灌了風,咳嗽起來。


    沈溪山原本睡著了,聽到耳邊響起咳嗽聲,緩緩醒了過來,就見宋小河正往縮著身體往他懷裏鑽,沈溪山便將被褥扯過來,輕輕蓋在宋小河的身上,把她整個裹住。


    他拍著宋小河的後背,再次入睡。


    次日一早,時辰剛到沈溪山就喚她,這次比昨日更容易些,隻是喊宋小河的名字,她就醒了。


    宋小河抬手伸了個懶腰,張口就說餓了,沈溪山就給她拿了早飯吃。


    被帶到靈泉殿關起來的第三日,宋小河已經完全適應,並且沒有想要離開的心思。


    她吃了飯之後就趴在床上看話本,沈溪山則是在下麵繼續從書裏找解除禁咒的方法。


    也不知道宋小河是看了什麽,眉頭越皺越緊,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沈溪山無意間抬頭時瞧見了,問道:“看見什麽了?這般惱火。”


    如此一說,宋小河就來勁了,拿著書飄下來,說道:“你看看!這書上寫的什麽狗屁東西!”


    沈溪山一揮袖,將桌上的書收回去,然後靠過去看她拿來的話本。


    這是一個專門記錄了各地罪人所犯下的罪行和最後的結果,最後用幾段話來總結,警醒世人莫要作惡。


    沈溪山昨日翻話本的時候就看見這個了,但是沒選這本看。


    他朝著宋小河所指的地方看去,就見上麵說在一個小諸侯國中,有位驍勇善戰的女將軍,曾憑一己之力連打了七場勝仗,將凶敵趕出國土,隻是後來她成親生子後,行軍打仗的本事便大不如從前,最後在駐守邊城時,麵對來犯的敵軍,竟未戰先怯,選擇了棄城而逃,導致一城百姓盡被屠戮,造成人間慘劇。


    到此,一切都沒什麽問題,讓宋小河憤怒的是下麵一段話。


    她用手指恨恨戳了書本幾下,說道:“你看看!這寫的是什麽胡話?書上說由此可見,女子天生心性軟弱,眼界短淺,大難關頭隻想苟且偷生,難擔大任,耕地織衣適之。”


    沈溪山應合道:“太過分了,就算是這將軍最後怕死脫逃,也不該否定她一生的功績。”


    “就是!”宋小河道:“簡直豈有此理!”


    沈溪山又道:“況且這天下間能力出眾的女子成千上萬,豈能以偏概全?”


    “對!”宋小河把書搶過去,氣道:“我撕了這破書!”


    沈溪山說:“可見著此書之人才是眼界短淺,心胸狹隘,怕是在平日裏總被身邊的女子壓了一頭,無能反抗,才會寫下這段話泄憤。”


    宋小河應道:“說得太對了!”


    沈溪山見她氣得一時間隻會附和應聲,不免笑起來,摸了兩下宋小河的額頭,溫聲哄她,“這天下厲害女子多的是,根本不需男子的認可,自會有欣賞讚譽她們的人。”


    宋小河被他揉著臉,信誓旦旦道:“日後我也會成為厲害的人。”


    “那是自然。”沈溪山低笑了一下,又道:“你會是六界中相當了不起的人物。”


    宋小河已然忘記這句話,她隻當沈溪山是在誇她,但如此高的評價,難免讓她有些不好意思,於是靦腆低笑了一下,說:“過獎過獎,我努努力吧。”


    說完,宋小河撕了書,又跑上去看別的話本。


    沈溪山看了看時辰,站起身說:“我出去一趟,辦點事。”


    宋小河趕忙放下書,緊緊盯著他,“什麽時辰回來?”


    “很快。”沈溪山道:“你若是看書覺得無趣,就玩昨日地那些泥,做好了回來我給你燒成型。”


    宋小河悶悶不樂地應了一聲,然後目送著沈溪山離開。


    這黏黏糊糊,充滿著挽留的目光,差點就讓沈溪山自製力崩塌,沒成功走出去,不過想起要辦的正事,他還是咬咬牙,走了。


    沈溪山走之後,宋小河就不看話本了,她在床榻上躺了一會兒,又把長生燈給拿了出來,衝著燈低聲喚道:“師父……”


    “這裏又剩我自己了。”宋小河說。


    長生燈卻沒有任何回應。


    宋小河將它攬在手臂裏,側躺著,往窗外看去。


    外麵一片盎然春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宋小河喜歡春天,那是萬物複蘇的季節。


    正因為夢中能夠與師父回到從前的生活,所以每次醒來之後宋小河麵對著師父已經死亡的現實,才會更加鬱鬱寡歡。


    沒有陪伴,她就會往夢中奔逃。


    “既是假的,總有一日會化作虛影消失。”


    師父的話在耳邊響起。


    宋小河貪戀假的東西,於是閉上眼睛,又想睡覺。


    可她又想起這幾日沈溪山對她所做的事,他的眼神總是很專注地看著她,如此一來,就會給她一種被珍視被疼寵的錯覺。


    喂她吃飯,給她擦腳,給她新衣裳,給她綰發,這些都是師父做過的事。


    沈溪山來做,終究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之中,卻又有著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在他身邊,宋小河再不會感覺孤單。


    如若選擇夢中的師父,她就要放棄沈溪山。


    因為夢與現實,不可能聯係在一起。


    她躺了一會兒又爬起來,飄去了桌邊,挽起袖子開始玩泥巴。


    沈溪山外出也確實沒多久,等宋小河捏成第五個泥人時,他就回來了。


    他看見宋小河雙手糊滿了泥巴,臨走時放在桌上的泥幾乎被她霍霍完了,若是再晚一點回來,宋小河沒了泥巴玩指定會鬧。


    回來的時辰掐得剛剛好。


    沈溪山笑著在她身邊坐下,往桌上一看,發現這五個泥人都是同一個人。


    那就是宋小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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