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騙的人還少嗎?”沈溪山反問。


    沈溪山毫不掩飾本性,看起來竟有些像個危險人物,宋小河將他看了看,總覺得若是她再提一句要出去,他就會生氣。


    於是她道:“我在這裏也挺好。”


    她重新躺回床榻上,說:“左右不過是睡覺,在哪裏睡又有什麽不同?”


    滄海峰沒了櫻花,沒了師父種的菜,也沒有了師父,宋小河不明白自己還留在那裏做什麽。


    她躺下來,擁住溫暖的被褥,心想著,不過是換一張床睡覺而已。


    正要閉上眼睛入睡,卻聽見身邊傳來輕響,緊接著沈溪山的聲音就貼在邊上響起,“不準睡,你才剛醒,現在該吃東西了。”


    宋小河原本情緒平靜,似乎對自己的遭遇和處境並不在意,就算是知道自己被沈溪山關在這裏,也沒什麽反應。


    但就在她聽了這一聲不準睡之後,她忽而生氣起來。


    沈溪山拽住她的手腕,一下將她從床上提起,宋小河就用力掙紮起來,被握著的手腕掙紮不動,就用另一隻手去捶打他的肩頸,後背,怒道:“你放開我!我要睡覺!”


    “我說了不準睡。”


    沈溪山神色淡漠,對於落在身上的拳頭一點知覺都沒有,力道有幾分強硬,將宋小河從被褥中拖出來,讓她坐著,說:“我給你帶了吃的。”


    宋小河怒視他,“我現在不想吃東西!”


    “你必須吃。”沈溪山的語氣根本不是在與她商量。


    宋小河拒不服從,堅決與沈溪山抗爭到底,情緒立即有了起伏,氣衝衝地一頭紮進被褥中,迅速將自己裹在其中。


    沈溪山見狀,脫鞋上了床榻,兩三下就找到了藏在被子裏的宋小河,將她挖了出來。


    宋小河掙紮個不停,用力地撲騰著雙腳,一下踹在沈溪山的胸膛上,用力蹬著要他遠離自己。


    “你放開我!”宋小河大喊道:“我不吃!”


    沈溪山的力氣極大,見宋小河反抗劇烈,就幹脆攥住她纖細的腳踝,先將她蹬在自己心口的腳拉下去,再用臂彎一用力,把人整個就扣進了懷中。


    他有些用力,動作也迅速,導致宋小河在刹那間感到威脅,於是寒意在她的雙掌間極速地釋放,白霜攀上沈溪山的手臂。


    “宋小河。”沈溪山低聲喚她。


    下一刻,宋小河就散去了所有寒意,然後抓著沈溪山的手臂吭哧咬了一口。


    但不知道是她本身就沒什麽力氣,還是因為清楚地知道這是沈溪山,這一口並未下死力氣,以至於沈溪山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他盤腿而坐,精瘦有力的臂膀將她抱起來,在懷中調整了一個角度,然後說:“你知道你瘦了多少嗎?我就出去了一個月,你身上就剩下這幾兩肉。”


    沈溪山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而堅固,宋小河被桎梏其中,鬧騰的手腕被一同擒住,脊背被他的手臂攬著,將她用力往懷中按,於是宋小河的耳朵就貼在他的心口處。


    掙紮累了,宋小河也不動彈了,隻癟著嘴負氣。


    “乖乖把飯吃了。”沈溪山的手上不知何時變出來一碗湯飯來,裏麵似乎用燉爛的豬肉與白米一起煮的,另加了豆皮,青豌豆之類的東西,熱氣騰騰。


    新鮮的豬肉燉出來的味道極香,在空中迅速散開,以往宋小河隻要聞到這股味兒,立馬就要流口水,現在卻緊皺著眉頭,抿著唇,以表情抗拒沈溪山。


    不過這沒什麽用。


    或許沈溪山先前披著溫善的假麵時,會對宋小河溫順禮讓,隻能以一副故意放低姿態的可憐模樣讓宋小河自己陷進來。


    但是現在的沈溪山不會。


    他簡直原形畢露。


    他將宋小河圈住,讓碗漂浮在空中,另一隻手拿起湯匙,舀了滿滿一勺,道:“張嘴。”


    宋小河偏頭,將嘴死死抿著。


    沈溪山也不說第二遍,直接用手掐住她的臉頰,不知在什麽地方用了巧勁,宋小河一下就把嘴張開了。


    她下意識伸手攥緊沈溪山的手臂,被迫仰起頭,嘴裏就這麽被送了一口飯。


    宋小河被燙紅了眼,一口全噴了出來,噴在沈溪山的身上,側臉,哪哪都是。


    “這麽燙我怎麽吃!你就是存心的!”


    宋小河的情緒有了巨大的起伏,起先是惱怒,然後是傷心,被燙了之後就在沈溪山道懷裏鬧起來,又咬又打,不像是埋怨他,更像是發泄某種情緒。


    沈溪山默不作聲,麵容平靜,就這麽讓她鬧著,直到她累了,才放下湯匙,施了個清塵法訣,然後將她往懷裏攏了攏,低聲說:“我不是存心的,我給你吹吹再吃。”


    他又舀起一勺飯,呼呼吹了幾口,接著說:“你連著許多日沒有好好吃飯,就算你是多厲害的龍神,現在也是凡人,不吃飯遲早餓死,知不知道?”


    “餓死鬼什麽樣,你見過沒?”他語氣平緩,慢慢地說道:“就像咱們之前在鬼國那會兒碰見的妖屍,皮包著骨頭,像個套了人皮的骷髏架,臉上身上堆疊得全是褶皮,你願意變成那樣?”


    宋小河紅著眼眶不說話,便成了挨訓之後才老實的乖小孩。


    沈溪山將湯匙送來,又說:“張嘴。”


    這次宋小河乖乖張開了嘴,讓這滿滿一湯匙的飯進了口中。


    從宋小河嗜睡開始,她的飯基本就沒好好吃過了。


    蘇暮臨每頓都會給她準備,但要麽她在睡夢中沒醒,要麽就是吃了兩口就放下。


    蘇暮臨是魔族,他雖然知道凡人需要進食,但腦中沒有凡人不好好吃飯會有什麽下場的相關知識,他隻以為宋小河每日隻要吃了,就餓不死。


    卻不知道凡人需要吃肉,吃菜,吃米和麵,否則身體就不健康。


    沈溪山一口一口地給她喂著,鮮燉地肉和泡了湯汁地米飯進了宋小河的胃裏,她的神情肉眼可見地變好了。


    畢竟從前的宋小河是那麽喜歡吃東西,口腹之欲極強,有時候一天能吃上四五頓。


    沈溪山低頭看著她,看見她紅著的眼眶,鴉黑密長的睫毛輕顫著,時不時眨一下,吃飯的時候白嫩臉頰鼓起來,嚼得很慢。


    她看起來像是受了什麽委屈,有些可憐巴巴的。


    沈溪山也就臉上裝得冷硬,心裏早就軟成一片。


    最後一口咽下去,宋小河下意識伸出軟嫩的舌尖,將唇上的湯汁舔去,落在了沈溪山的眼中。


    他看了兩眼,然後拿出錦帕,胡亂給她擦了幾下,就把她從懷中放出去,道:“早些老實吃了還不行,非要往我身上咬幾口。”


    宋小河說了句你活該,就又往被褥裏紮。


    沈溪山一把將她攔住,宋小河怒道:“放開我!我都已經吃了飯,你還想做什麽?”


    “你剛睡醒,現在還不是你睡覺的時間。”沈溪山聲音平靜地宣布,“現在是辰時,六個時辰之後你才能入睡。”


    宋小河震驚地瞪大眼睛,奮力去推他的手,“你憑什麽規定我的睡覺時辰?我就要現在睡!”


    “不準。”沈溪山還是那句話。說著就指尖凝起金光,往她眉心處點一下。


    一股霸道的力量湧入神識,瞬間將宋小河所有的困意清理得一幹二淨,方才又剛吃飽,此刻隻覺得充滿幹勁。


    她瞪著眼睛看沈溪山,滿是怒火。


    沈溪山恍若未覺,反而從儲物袋中取出了幾個扁扁的錦盒來,一一打開。


    “這些都是給你的。”


    沈溪山說了一句。


    宋小河本正在與他慪氣,但聽到沈溪山似乎是送東西給她,她又生出了那麽一絲好奇。


    沈溪山又道:“你看看喜不喜歡。”


    “你將我鎖在這裏,卻又給我送東西,你以為我是那麽好糊弄的人?!”宋小河一邊從被褥上翻過,爬到錦盒旁邊,一邊道:“待我出去了,一定向別人揭發你!”


    說著,她定睛一看,就見那幾個錦盒之中,正擺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裙。


    錦盒裏的衣裳大多都是雪白的顏色,其中還摻雜了一兩件黑色,也不知用了什麽料子,乍然看上去,像是普普通通的白色麻布所製,然宋小河捧在手心上細細一看時,就能看見著上麵泛著細細的瑩瑩流光,還有用銀白色的絲線繡了圖案,擺動衣料讓光芒照射,她隱約分辨有些是仙鶴,有些是長鬆。


    宋小河神色怔怔的,站起身後將衣裙抻開,通體的白色映入眼中,從衣料到做工,無疑一不是上乘,但最珍貴的怕是上麵的繡工了,雖說在這樣的燈下不太明顯。


    “在陽光下就能看到了。”沈溪山頓了頓,說:“這是江南特有的織雪錦,繡紋用的是浮光繡的手藝。”


    宋小河看了許久,問他,“當真是給我的?”


    沈溪山嗯了一聲,又道:“睡覺和這些衣裳,你自己選。”


    宋小河攥著手裏的衣裙,隻覺得著衣裳如蟬翼般輕薄柔軟,入手幾乎沒什麽重量,比先前在長安衣閣裏所試的冰蠶絲衣裳摸著更加舒服。


    她知道沈溪山所送的這幾件衣裙,其實是孝服。


    宋小河平日裏性子活潑,更喜歡色彩鮮亮的東西,所以她的衣裳幾乎沒有什麽素色的,僅有這一件黑外衣和白裙,自長安回來,她就一直穿在身上。


    宋小河沒有銀子,也不願下山,買不了新衣裳,所以為師父守孝,她隻穿這一件。


    沈溪山看出來了,所以送了她幾套白裙當作孝服。


    “為何送我衣裳?”宋小河緩緩坐下來,有些迷茫,“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誰知沈溪山聽聞,原本平靜的神色忽而一沉,眉梢泛出了些許冷意,他掐住宋小河的下巴,將她的臉扭過來。


    一時間,兩人的距離挨得極近,險些蹭上鼻尖。


    沈溪山盯著她,眼眸像是深不見底,他道:“宋小河,你我之間有什麽利益關聯嗎?”


    宋小河眸光怔然,對這樣的沈溪山下意識有些瑟縮。


    “你沒有任何家世背景,體內的業火紅蓮我更是半點都不稀罕,我與那些惦記你寒冰之力的小人不同,我隻會從你身上索取一樣東西。”


    宋小河聲音發緊,“什麽?”


    沈溪山卻不答,眼眸稍斂,掩了掩情緒,“你現在不必知道。”


    他的拇指在宋小河臉上輕柔地蹭著,有些曖昧,輕聲說:“我希望你能乖一點。”


    第90章 繁星墜落小河辭別師父(二)


    宋小河最後還是選擇了睡覺, 將那些衣裳扔到了一旁,悶著頭就往被褥裏鑽。


    沈溪山算是發現了,他現在根本不需要宋小河的選擇。


    他將錦盒都合上, 本想放在宋小河的枕頭邊, 但又怕她惱怒之下遷怒這些衣裳, 於是暫時收了起來。


    宋小河已經閉上了眼睛, 用被褥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邊角都壓在了身下, 躺得筆直, 一動不動。


    但沈溪山知道她沒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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