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殿內其他年輕的男女弟子皆紅了臉,悄悄掩麵,低低議論。


    就連鍾妙也羞赧,小聲喚道:“祖母,別拿孫兒逗樂了。”


    沈溪山麵色如常,搬出父母應對,“晚輩是家中獨子,入贅一事還需過問爹娘才行。”


    鍾嶺撫了撫長發,紅唇輕啟:“那我得空了便傳信去江南,探探你爹娘的口風。”


    聽起來像是答應了,實際卻借著含糊其詞將這事揭過,畢竟鍾嶺不可能真的傳信江南詢問沈溪山的父母。


    即便是真的問了,此事也必不可能成。


    沈溪山修無情道,不可能娶妻,二來沈溪山是嫡脈獨苗,怎會同意他入贅,除非天塌下來大家都不活了。


    其他人不管有沒有看明白其中關竅,皆在旁邊看個熱鬧,隻有一人不樂意。


    宋小河雖然站在最後,卻將前麵的話聽了個清楚,沉著嘴角,不高興時,小臉看起來就有些冷酷。


    “小河大人,你怎麽了?”蘇暮臨見她神色有異,小聲詢問。


    宋小河沒回答,反問:“什麽是合歡道?”


    她所看的話本裏沒有涉及這方麵的內容。


    “這……”蘇暮臨不知如何解釋,想了想,又道:“就是男女之間這樣那樣,然後修為就能互補增進。”


    這樣那樣那樣這樣,宋小河哪能聽得懂,擰著眉道:“別說廢話。”


    蘇暮臨說:“總之就是男女結合,陰陽互補。”


    宋小河冷酷地哼了一聲。


    對於小師弟來說,什麽男男女女,情情愛愛,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見禮過後就可以自由在城中活動了,退了幾步來到大殿中央,沈溪山立即就被一眾弟子給圍住了。


    讓本來想上前去找他的宋小河止住腳步。


    看著他雪衣飄飄站在人群中笑著的模樣,宋小河有些恍惚。


    她好像都快忘記了,沈溪山一直都是眾星捧月的人物,不管到了哪裏,身邊永遠都不會缺人,那些吹捧諂媚的角色在他身邊太多太多,沒有誰會成為特殊。


    宋小河覺得有那麽一瞬回到了從前,她總是站得遠遠的,在沈溪山根本不會注意到的角落,看他許久許久。


    正想著,就見被圍在人群裏的沈溪山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付著旁人,一邊轉動眸光,似乎在人群中尋找。


    忽而他一轉頭,漂亮的眼睛就與宋小河對上視線。


    然後沈溪山的目光停住了,不再尋找。


    正當宋小河想要用眼神傳遞疑惑時,身邊一下子圍上來許多人。


    如今的宋小河已不再是當初仙盟裏籍籍無名的弟子了,她站在這裏,就會吸引無數目光,吸引許多人上前來攀談。


    眾人都聽說過她的傳聞,於是纏在她身邊問她當初是如何在酆都鬼蜮安然出來的,又是如何在鬼國取得陰陽鬼幡,如何在短短時間進入獵門連跨兩級成為乙級獵師。


    更有甚者,問她家住何方,可有心儀的男子。


    一時間宋小河的耳邊充滿聲音,問題一個接一個,她被圍在其中很快就丟失了與沈溪山的對望,被纏得有些招架不住。


    梁檀卻頗是開心,得意地吹噓自己多年來對宋小河的悉心教導和嚴格要求,延伸至要說當年他走南闖北的風光事跡。


    隻是梁檀吃軟飯吃了那麽多年,乍然為自己洗白,也沒幾個人會相信。


    正鬧得一團亂時,忽而有人辟開了包圍圈,將人驅散,隨後露出後方站著的兩人,正是雲馥與鍾潯之二人。


    鍾潯之出門在外性子都相當傲氣,在自己家那更是不得了,眾人不敢隨意招惹他,很快就紛紛散去。


    兩人走到宋小河麵前,雲馥欣喜地上來拉她的手,“小河!好久不見!”


    其實也沒有多久,上次在夏國一別,距今不過也才兩三個月而已。


    鍾潯之當時受傷極重,又因為謝歸的事情大受打擊,回來之後躺了許久,今日再見,他沒了當初的那股囂張氣焰。


    謝歸的事,像是削了他幾根筋骨,連帶著整個人都不完整了。


    他看一眼宋小河,沉吟片刻,道:“那日你與師兄……謝歸後來如何了?”


    其實他已經從雲馥的口中聽得了事情的全部,隻不過還想聽宋小河親口說。


    她道:“謝春棠的魂魄如今在養著,若是事情順利,或許等個三年五載,他會重現世間。”


    鍾潯之的眸子亮了一下,嘴角輕勾,揚起一個略顯蒼白的笑,喃喃道:“是嗎,那就太好了。”


    雲馥看了一眼鍾潯之,輕歎口氣,而後對宋小河說:“小河,你剛來長安吧?這裏可好玩了,我帶你去樓上逛逛!”


    宋小河也正好閑著無事,又不想被其他弟子糾纏,於是欣然應允。


    鍾潯之看起來身體還虛,並未一起,於是雲馥就帶著宋小河師徒還有蘇暮臨一同往玲瓏塔的樓上去。


    根據雲馥的介紹,這玲瓏塔裏除卻展示鍾氏一些相當厲害的寶貝之外,還記載了鍾氏傳承了百年的各種符籙以及曾經輝煌過的人物生平冊,還有許許多多年代久遠,人間早已沒有拓本的古卷書籍。


    總之就是用來炫耀鍾氏家底的一座高塔。


    宋小河走走看看,倒不會覺得無趣,佯裝無意地跟雲馥打聽:“舒窈,你可認識名叫鍾妙的那個姑娘?”


    雲馥道:“認識呀,她祖母是鍾氏的八大長老之一,也是嫡係的血脈。”


    她左右看看,小聲道:“你是在想方才那鍾長老要將孫女配給沈獵師的事吧?你放心好了,沈獵師定然會拒絕的。”


    宋小河哼了一聲:“他才沒有,他讓那人去問他父母。”


    雲馥笑道:“不過是推脫之言罷了。”


    宋小河道:“若是他爹娘同意了怎麽辦?”


    雲馥驚訝道:“同意沈獵師入贅鍾氏?像沈家鍾家這種大族,最看重的就是天賦和血脈,要沈獵師入贅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宋小河覺得也是,最重要的是沈溪山有飛升的可能,他不會自毀前程,放棄無情道入贅鍾家。


    如此一想,她心情又舒坦不少。


    沿著玲瓏塔一層層往上,到了塔尖處,即最高的一層。


    這一層樓中隻擺了五塊巨大的玉牌,皆雕刻成了符籙的模樣。長兩丈,寬一丈,懸浮在半空中,被盈盈紅光環繞著。


    眾人站在一丈之外圍觀,鬧哄哄的。


    “這是鍾家最厲害的五道符法。”雲馥介紹道。


    宋小河走了一圈,回頭就看見師父站在一處位置不動了,正仰著臉不知看什麽,目光沉靜。


    她走回梁檀身邊,“師父在看什麽?”


    梁檀往前指了一下,“你看這符咒。”


    宋小河順著看去,就見其中擺在正中間的那塊符籙比其他四塊要更大,懸浮得更高,雪白無瑕的玉上雕刻的符文遒勁有力,龍飛鳳舞,看起來相當氣派。


    雲馥就道:“這便是鍾氏的鎮族之寶,金雷咒。”


    宋小河端詳好一會兒,忽而道:“這跟仙盟的風雷咒好像。”


    蘇暮臨先前練習符咒,所畫的最多的,也是失敗次數最多的符咒,就是風雷咒,宋小河天天看,也給記了下來。


    隻是這話一出,立即就惹來了不小的麻煩。


    旁處一個鍾氏子弟聽見了她的話,當即怒聲喝道:“少胡說八道!這是我族中傳承百年的咒法,你們仙盟的風雷咒不過麵世幾十年,豈能與金雷咒相比?”


    第70章 沈溪山大泡醋壇(一)


    宋小河不知道自己這句話錯在了何處。


    隻見旁邊一群穿著鍾氏宗服的人很快就氣勢洶洶地朝他們走來, 為首的男子長得十分魁梧,衣裳都繃在身上,彰顯出一塊一塊的肌肉, 身上並未穿弟子的宗服。


    看上去三十歲的模樣, 不過修真之人駐顏有術, 且能掩住自己真實的年歲外貌, 並不能看穿此人究竟多大年紀。


    梁檀最是害怕這種人, 動起手來就算是收著力道, 也能一拳把他打死。


    他趕忙扯了扯宋小河的衣袖, 說道:“小河,這裏都已看過了,我們去別地瞧瞧。”


    誰知宋小河還沒開口應答, 這話就被那魁梧的男子給聽見了, 喝道:“站住!汙蔑了我族至寶,豈能輕易讓你們離開?”


    宋小河往師父身邊湊近了些許。


    一群人約有十一二, 站在一處也算是不小的隊伍,呈一個半圓形將宋小河等人圍住。


    打頭的男子瞪著宋小河, 凶得不行, “方才就是你大放厥詞?現下怎麽躲到旁人身後, 站出來說話。”


    梁檀下意識抬手護了宋小河一下,露出個歉然的笑, 語氣裏帶著幾分退讓, “我徒兒是頭一次出遠門來長安, 許多規矩都不大清楚,若是出言冒犯, 還請各位莫怪罪。”


    那男子冷笑:“少在這裏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們都是仙盟的人, 豈能不知這其中的恩怨?這都多少年了,外界屢屢有傳聞我們鍾氏的金雷咒仿抄風雷咒,往鍾氏頭上潑了多少髒水,皆因你們仙盟的刻意引導。”


    梁檀道:“那畢竟是多年結來的恩怨,我徒兒尚年幼,不懂那些。”


    “那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男子道:“出口之言如覆水難收,讓你徒兒站出來,告訴所有人是風雷咒仿抄金雷咒,我們便不追究她口中過失。”


    他身後眾人紛紛附和。


    梁檀一時沉默,麵露為難。


    風雷咒與金雷咒之間的問題確實存在已久,久到比宋小河的年歲都要大。


    但不論是鍾氏還是仙盟都沒有正麵回應過,所以那麽多年過去,大家也都是嘴上說說。


    這其中的問題一句兩句根本講不清楚。宋小河到底是仙盟的獵師,若是她此刻站出來說的話,就等同代表仙盟說話,這是萬萬不能的。


    雲馥到底也是個年歲小的姑娘,麵對這種情況更是沒有說話的份,暗地裏拉了拉宋小河的手,像是給她安慰。


    蘇暮臨更為膽小害怕,躲在宋小河的身後不敢言語。


    隻得梁檀站出來,他笑著搓了兩下手,賴著張老臉道:“既是我管教無方,那便由我給諸位賠個不是,咱們各退一步,如何?”


    說罷,那魁梧男子哼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徒弟連這道理都不懂?你便是如此管教徒弟的?”


    “也難怪。”他身後有人接話,用輕蔑的眼神將梁檀上下掃了幾遍,說道:“他自個都是個吃軟飯的,扒著咱們嫡脈的大小姐吸血多年,能教出什麽好徒弟?”


    梁檀神色一僵,看起來有些窘迫,佯裝沒聽見這話,對宋小河道:“小河,出來跟各位前輩道個歉。”


    宋小河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晶瑩的眼睛滑動,從麵前一眾滿臉凶殘的人掃過。


    她從梁檀的身後走出來,抿著唇,沉默不語。


    她麵對旁人找茬時從不是膽小的性子,若是她自己來的此處,碰上有人故意挑事,指定早就蹦起來與人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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